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沙灣街

2016-11-19 17:23:25馬可
滇池 2016年4期

馬可

幾乎每天,林德都能在沙灣街上見到她,他聽地毯店的老板叫她薇薇。她穿著紅色蕾絲襯衫、黑色的短裙和黑色的網眼絲襪。她化著妝,涂著厚厚的睫毛油和口紅。地毯店的老板年紀不大,比薇薇年輕一些,林德每次見到他,他都系著深藍色的圍裙,戴著同樣顏色的袖套。他說話輕聲細語的:薇薇,把這個給我;薇薇,把那個給我。

地毯店的墻上掛著地毯,地毯下面是一摞摞的腳墊,那些成卷的地毯都是靠墻放著的,整整齊齊順著門一路排過去。店里也賣裝飾畫和畫框,還賣裝了框的鏡子。有段時間,林德還見他們賣過女式遮陽帽和太陽傘。

林德的學校就在沙灣街與涌金路的交匯處,每天早晨,他沿著沙灣街一直走,就可以走到學校。那幾年的沙灣街,有半條街都是賣地毯的,另外一半賣的是畫框、裝飾畫、瓷器、服飾和打火機。他喜歡放學途中在地毯店對面的瓷器店逗留,他在柜臺前面轉來轉去,假裝挑選杯子,但他的注意力卻在地毯店里,在薇薇的身上。大多數時候,她獨自一人坐在門口看雜志,只有顧客來了她才會同他們交談幾句,只有很少的時候,她才會彎著腰在人行道上裁剪成卷的地毯。每次彎下腰,她的后背就會有一部分從上衣底下露出來。有一次她穿了條低腰牛仔褲,蹲下去的時候路過的行人都能看見她露出的股溝。

林德和外婆住在沙灣街后面的一套小公寓里,他很遺憾不能從房間的窗口看到沙灣街,只能靠想象或者真的走到沙灣街上才能見到它。要是外婆讓他出去買東西,比如調味品、紙什么的,他是很樂意的,因為這樣他就可以走出去,走到沙灣街上,他會路過薇薇工作的那一家店,會在店里看見她。

那天下午林德預備上學途中再去一次瓷器店,他準備專門在地毯店門口過馬路,這樣就可以多看薇薇幾眼,最后,他還可以在瓷器店里小心翼翼地觀察她而不被發覺。要是被她看出他在觀察她,肯定會被嘲笑的。他甚至還做好了準備,要是瓷器店的主人再以奇怪的目光看他,他就真的買一只杯子。

路過地毯店的時候,他見到薇薇正把一卷地毯從店里挪出來。那卷地毯太重了,她根本搬不動,只得小心地繞著圈一點一點挪,快到人行道上的時候,地毯向外歪了下來,她不得不右腳朝前跨出兩步,要把地毯扶正,但地毯還是向外倒去。林德趕過去幫她扶正了地毯。她向他道謝,臉紅了,手不由自主放在了林德的胳膊上,捏了捏他的胳膊,大概想通過這種方式感謝他。“幸虧有你!”她說。她發現她的兩個指甲折斷了,但沒管它們,又捏了捏他的胳膊。她手很有力,捏得林德有點疼。她問他是不是住在附近,因為她經常在路上見到他。

“就在那邊。”林德說。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同她說話,他可以一直觀察她,但從沒有想過要和她說點什么,或者和她發生點什么,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說什么好。他幾乎逃也似地走了。他沒有像預先想好的那樣穿過馬路到對面的瓷器店,而是直接去了學校。

后來他把這倉促的逃走,解釋成聞到了薇薇身上所散發出的強烈的化妝品味。學校里的老師和女同學都不用味道那么濃的化妝品,外婆也不用,所以他對化妝品的味道分外敏感。薇薇身上的味道讓他想打噴嚏。

第二天,他再沒有從地毯店前經過,而是在快到地毯店門口的時候直接過了馬路。他也沒打算到瓷器店里去。他想離薇薇遠一點。這時,他對自己的外表更挑剔了,主要是對他的暴牙挑剔,如果小的時候做過矯正,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不過只要他不咧開嘴笑,誰也不會注意他的。

他沒想到這種故意的克制讓他更經常地想到她。到了第四天,他終于決定再去見她了。他故意從地毯店前面經過,為了讓自己更容易被發現,他還折回頭去看她。但當時有人在店里,薇薇正在跟那個人說話,所以根本沒注意他。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連著五天他都從地毯店前面經過。有一回他以為她已經看到了他,但很快又把目光轉開了。看來她把他忘了,根本沒想起他是誰。林德有些失望,不過又莫名地松了口氣。

有一天他再次路過地毯店的時候薇薇把他叫住了。“你要去哪?”她問他。林德說他正要去學校。她又問他叫什么名字。林德告訴了她。她說她叫戚薇,大家都叫她薇薇,所以林德也可以這么叫。

“你進來吧,”她說,“我這里有好吃的東西。”她轉身走進店里,又回頭招呼他:來,你來啊。

地毯店的老板不在,就薇薇一個人。她所指的“好吃的東西”是菠蘿蜜。她說這是她剛買的,已經剝好了。她讓林德坐下來,把一個碗端來遞給他,碗邊放了幾根牙簽。林德從來沒有吃過菠蘿蜜,菠蘿蜜的味道太沖,但他不愿讓她掃興,所以還是吃了。薇薇對他說:“沒關系,吃一吃就習慣了。”

她新做了頭發,可能打了發膠,看起來濕漉漉的。她的個子比他矮得多,但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坐著,她站著,她就可以在他面前俯視他。這樣的角度可能讓她有種優越感,一種快感,這時她的眼睛不停地閃動著。即使在厚厚脂粉的掩蓋下,他也能看出她臉上的雀斑。她的胸脯離他很近,林德能看得出它的彈性。林德把自己的眼皮垂了下來,承認她所說的一切。

這是一個炎熱夏日的中午,灑水車剛從馬路上開過,空氣里彌漫著嗆人的灰味。還不到上班時間,路上的車輛和行人不多,不管是什么東西看起來都懶洋洋的。薇薇坐到了他旁邊的椅子上,告訴他,他比以前瘦了。她看他的眼神,好像馬上要把手伸出來放在他肩膀上。林德說他以前也是這樣,但她還是說他真的瘦了,他不再辯解,如果她非要覺得他瘦,那就讓她覺得好了。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道:“你知道嗎?你像我弟弟。”林德不知道說什么好,所以只好沉默著。“明天是星期六,你們放假吧?”她問。林德說星期六要補習,星期天才放假。“那星期天你幫我一個忙好嗎?我要去養老院看我媽,買了些東西要帶給她,我一個人拿不下。”

回去以后,林德沒有跟外婆提起薇薇,其實他是可以提一提的,他可以說他幫助了一個人,或者說正準備幫助這個人。外婆會高興的,外婆教育他要幫助別人,就像她自己經常做的那樣——幫鄰居拿報紙、拿牛奶,順帶幫他們買買菜。

不過他還是不會跟外婆說自己星期天要去哪里,也不會提到薇薇。他知道外婆會怎么看待薇薇,她會覺得薇薇是一個壞女人。這就是外婆對薇薇的評價。外婆會把所有穿超短裙、蕾絲襪、化濃妝和露半個屁股的女人都看作“壞女人”。要是外婆知道他星期天和薇薇在一起,一定會氣急敗壞、痛哭流涕,以為整個世界塌了下來。

林德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是去非洲參加醫療救助的途中出的事,那架飛機從空中掉了下來。從那以后,林德就和外婆相依為命。外婆一直對他管得很嚴,總怕他出事或者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來。

這時候外婆又說:“他們兩個都是好人。”

她是指他的父母。他們身后的墻上掛滿了他父母的照片,有兩個人的合影,也有他們單獨的照片。

他們看起來都太嚴肅了。在這些照片里,林德的媽媽有時是披肩長發,有時是短發,有時頭發燙成卷束在腦后。唯一相同的是,每一張照片里,她都實心實意地微笑著,她的微笑很雷同,很有節制,既沒有個性又沒有特點。他爸爸從來不笑,嘴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直線,他那黑黑的頭發微微卷曲著,兩只眼睛又黑又圓。

而在另外一些沒有掛出來的照片里,林德發現爸爸和他一樣是暴牙,只是爸爸可以在這些照片里毫無顧忌地笑,露出兩排又大又白的牙齒,就好像他的嘴太小,無法容納它們。

“我不記得他們了。”林德說。

“你可千萬不能這么說,他們是你的爸爸媽媽。”外婆不說話了,用短暫的沉默來讓他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所以這種責怪不止來自于外婆,還來自于掛在墻上的兩個人。他們在看著他,一動不動的,眼睛都不眨一下。

林德趕到地毯店的時候,薇薇已經把準備好的大包小包放在門口,這些東西包括一床棉被、一些衣服,還有別的吃的東西。“你真來了!太好了!”她的熱情讓每一個幫她的人都會覺得自己的幫助是值得的。她吩咐他去路邊叫一輛出租車。林德在路邊招手叫了一輛,地毯店的老板幫著他們把東西拿進汽車的后備箱,薇薇把小件的東西塞在那些大包的旁邊。

地毯店老板個子不高,手臂很粗壯,他拍拍車窗叫林德讓“阿姨”給買吃的。“你不能白幫忙,”他說。薇薇笑著在一旁糾正說應該叫姐姐。“叫我姐姐。”她說,“我有那么老嗎?他要叫我阿姨,也該叫你叔叔了。”

車往前開,地毯店的老板微笑著向他們揮手告別。薇薇恐怕至少有三十歲了,即使沒有三十,至少也有二十八九了,可能因為她活潑,林德才沒覺得她比自己大得多。

林德不知道說什么好,好在薇薇話多,他聽她談她自己的事。她說她就住在沙灣街上,住在父母過去住的房子里,因為地毯店離她住的地方近,她才選擇在那里工作。她說她媽媽患老年癡呆,所以她和她弟弟才把她送到養老院里。她要工作,沒有時間照顧媽媽,她弟弟也沒有時間。

說完這些,她傷感起來,不過又很快振作,開始說她的童年。她很幸福的,真的。不過應該說所有人的童年都是幸福的,除了一些特殊情況和例外,比如說從小就被拋棄,或者父母有一方過早地死亡了。但即便是那樣,即使其中一方死了,如果另外一方好好照顧孩子,孩子也一定會幸福的。

她一直在說“幸福”,一次次提到這個詞,就好像這是一件非常重要,非常了不得的事。

“你爸媽是做什么的?”她突然問他。

林德告訴她他們是醫生,但沒有告訴她他們已經不在人世了。“兩個人都是嗎?”她問。他說是。她又問起他的學校,還有他的學習情況。還不錯,林德說。他不喜歡談論學校,雖然他成績不差,但他不喜歡人家一聽說他是學生就要跟他談學校,就要談功課和成績。

車駛到了郊外,一路上車很少,只偶爾有一輛擦身而過。空氣變得沉悶,停滯了下來似的,好像不再流動了。“好了,我們很快就到了。”薇薇安慰他,指著前面說。

前面的路變得越來越窄,路邊有不少賣汽車輪胎的鋪子,鋪子前面的空地上鋪滿了厚厚的灰塵,風一吹,灰塵和垃圾就卷了起來。天空晴朗,一絲云都沒有。

路邊出現了一條河。他們要去的養老院就在公路邊,河在公路的另一側流過。

這是一個有圍墻的院子,里面有一幢四層樓的灰黃色房子,房子的旁邊是兩幢有藍屋頂的活動房屋。薇薇的媽媽住在四樓,最頂一層,好在房子里有電梯,他們不必拎著那么多東西還要爬樓梯。這時正是探視時間,很多家屬擠在一樓大廳里,那里有幾張大桌子,還有幾張乒乓球桌。大桌旁邊坐著人,有四個人正在打乒乓球。雖然人多,卻并不顯得嘈雜,老年人幾乎都不怎么說話,沉默著,只有來看望的人在不停地說著。

他們進到她媽媽房間的時候,她正坐在窗子旁的床上看著窗外。這是一個有四張床的房間,有四個床頭柜,四把椅子和兩張并排著放在房間中央的桌子。靠近門的地方,有四個簡易衣柜,每個床頭柜就配在每張床的旁邊。床頭柜上擺滿了餐具。

薇薇叫她“媽媽”。她回過頭來看著他們。

和林德想的不一樣,他以為老年癡呆的人可能會邋里邋遢,但她看起來干凈清爽。可能因為瘦,再加上不曬太陽的緣故,也可能是因為穿了白襯衣,她的皮膚潔白光滑。林德覺得她長得很好看。她那剪得短短的花白頭發全部整齊地梳向腦后。

“這幾天你過得怎么樣?”薇薇問。她把拎在手里的大包小包放到床上,又把一袋奶糖遞過去,告訴她說這是她喜歡的“大白兔”奶糖。

“我幫你把糖紙剝了吧。”薇薇說。

她幫她把糖紙剝好又遞給她,然后對林德說:“要是不幫她剝,她會連著糖紙一起吃下去的。”

她媽媽說不喜歡吃“大白兔”奶糖,而且也根本不會把糖紙吃下去。她的話讓薇薇難堪,紅暈從脖子升到了臉頰上。她盡力對林德笑著,但心里肯定在怪媽媽拆了她的臺。

“我不喜歡吃糖。”她媽媽再次申明。

“別理她。”薇薇說。

與林德的外婆相比,薇薇的媽媽看起來要年輕得多。林德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為她住在養老院里有人照顧,才有一種養尊處優的年輕。她看起來與林德見過的任何上了年紀的女人都不同,就像并不生活在這個世界上。而那些人,林德知道的,她們還坐在小區花園的長椅上,聊著家長里短和婆媳關系,在永無休止地責備和計較著。

薇薇把買來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給她媽媽看——衣服、鞋子、被子。她問她上次給她買的衣服到哪里去了,為什么不穿。她朝那四個簡易衣柜走去,拉開其中一個衣柜的門。那些衣柜都是用三合板做的,稍稍一用力,門可能就會給扯掉下來。

“她們把你的衣服偷走了?我上次買的衣服呢?”她繼續問道。

她媽媽沒有回答她。

有個人走了進來,她個子矮小,弓著腰,頭發比薇薇媽媽的白得多。她走進來,在靠近門的那張床上坐下。薇薇跟她打招呼,叫她“李阿姨”,問她家里有沒有人來看她。“李阿姨”說他兒子帶著孫子,還有孫子的女朋友來了。薇薇說:“都有女朋友了,他年紀不是還小嗎?”“不小了,都二十三了。”薇薇說二十三還小,她二十二歲談戀愛的時候還什么都不懂。

她繼續找她要找的東西。“李阿姨”嘴巴動了動,說了句話,可能是沒有牙齒的緣故,林德沒聽清她在說什么。薇薇又對她說:“我媽的衣服不見了,我上次才給她買的。”“李阿姨”的嘴又動了動,這回林德聽清她說什么了,她說上個月她的一雙鞋也丟了。

“真的?哦,真是的。”薇薇停了一下說道。

薇薇的媽媽看著林德問:“他是誰?”薇薇不回答她,但過了一會兒還是說:“說了你也不知道,他是我的一個朋友。”她又開始在她媽媽的床上翻找,她掀開了枕頭和被子,好像衣服會藏在枕頭或者被子下面。

她媽媽又問她,你男朋友去哪里了,為什么沒把他帶來。聽了這話林德的臉紅了,幸虧她們誰也沒看他。“我哪有男朋友?”薇薇說。“那已經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你不記得了嗎?”她在床上沒有找到她要找的衣服,有些失望。“上次你還帶他來了,”她媽媽說。“我沒有帶過,你肯定記錯了。”她又走到衣柜前把里面的東西都翻出來,放在房間中央的那兩張桌上。是一些舊的衣服和褲子,除此之外,還有一塊棕色的毛毯。有一次林德的爸爸帶他出去旅行時,他們在一家賓館里就用過這樣的毛毯。

“這些工作人員是怎么回事?”薇薇說。她看看林德又看看“李阿姨”。“有人把東西偷了都不管嗎?那還交錢給他們干什么?他們只會收錢,什么也不管!”

“李阿姨”說他們什么都不會管。她的聲音微弱,嗓子啞了,或者有東西卡在喉嚨里。她說完就走了出去,手里拿著一個布包,她小心地把布包放在身體的一側。

薇薇嘴里說著“真是的”,也跟著向外走,她走到門口,朝過道上看了看。薇薇的媽媽轉過頭來問林德叫什么名字。林德告訴了她。她讓林德坐在床前面的一張凳子上。他坐到她跟前,一點都不怕她。薇薇回過頭來對他們說,她要去找管理員,然后就走了。林德有些擔心,要是薇薇走了以后她媽媽提出什么要求,不知自己能不能應付得了。“李阿姨”已經躺在床上,說不定已經睡著了,反正她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看來不能指望她,他得承擔起照顧她的責任。但他從來不懂怎么照顧人,何況還是一個腦子有問題的人,誰知道她會提出什么奇怪的要求呢?誰知道她會不會為難他呢?

薇薇剛走,她媽媽就說她想上廁所。她站起來,準備走出去。

不過也許她自己可以上衛生間,林德想,她應該可以找得到衛生間,不然平時又是誰陪著她上衛生間呢?而且,也許并不僅僅陪她走到衛生間那么簡單,如果她需要指導,他跟她說話,她真的能明白嗎?“還是我陪你去吧。”最后他硬著頭皮說。聽他這么說,她停下來望著他,想了一會兒,最后才說:“你陪我去吧。”

這層樓住的全是女性,這大概就是這層樓只設一個衛生間的原因。林德帶著她很快找到了衛生間,他讓她進去,自己等在門口。但他還是有些不放心,也許應該叫個工作人員跟著進去。林德在門口等了一會兒,沒有聽到里面有任何動靜,看來他的擔心是多余的。他發現自己也想上衛生間,就順著樓梯下到三樓,希望找得到一個男用的洗手間。

這層樓住的全是男的,有的房間的門上掛了鎖。這些房間一定有人住過,只是后來他們死了或到別的地方去了,房間空了出來。掛著鎖的房間讓他感到很神秘,讓他對門后的一切充滿了好奇,他在想象那些門打開后的情景。而在那些敞開的門里,有幾個年老的男人正獨自坐在床上發呆,有的看著窗外,有的在聊天,但沒有人看書或者下棋。還有一個,正躺在床上,床邊有氧氣罐和呼吸機。他骨瘦如柴,臉上布滿了皺紋,松弛的皮膚就像揉皺了的紙。他正瞪著兩眼望著林德,兩只眼睛就像兩個黑洞。

這景象真叫人觸目驚心。即使在好幾年后想起這一幕,林德也有這樣的感覺。這個人這么瘦,看起來還如此的——寂寞。當時林德并沒有想到這個詞,這個詞是好幾年后想到的,在那之前他一直用“可怕”來形容,但他知道那不僅僅是可怕,還有可怕背后更深的東西,一種更遼闊更深遠更永恒更本質的東西,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可以稱為“死亡”。

其實他很快就在和四樓衛生間相同的位置找到了一個男用洗手間,他在洗手臺的上方見到一面鏡子,并在鏡子里悄悄打量自己:只要他不笑,他的牙并不突出;他戴著眼鏡,眼鏡又是黑框的,會把人對他牙齒的注意分散一些。他想起從進到養老院開始,已經好長時間沒有想到自己的暴牙了。

他沒有在四樓的過道上看到薇薇的媽媽。難道她還沒有出來?要不,就是已經回到房間去了?他在過道上又等了一會兒。有個看起來差不多有七八十歲的人正朝他走來,從他身邊經過時她一直在看他,他只好對她笑了笑。

“來看你奶奶?”她問。

“不是。沒有。”

林德決定去房間看看,說不定薇薇媽媽已經回去了。他走回房,里面一個人也沒有,他又返回衛生間。也許他應該找個人進去看看,從那些房間經過的時候,里面或多或少總有一兩個人,有的甚至有兩三個人。他可以找個腿腳利索的讓她進去。

不過最后他決定自己解決,他在衛生間外面問里面有沒有人,要是里面有人就會回答他的,但里面沒有聲音。他下決心壯起膽子走進去瞧瞧,這不會有問題,里面即使有人,也都是上了年紀的,她們不會覺得看他進去有什么吃驚的。他進去了,里面一個人也沒有。

他剛從衛生間出來,薇薇就回來了,和她一起來的還有一個養老院的工作人員,她正在跟他談衣服丟了的事。林德走上前告訴她,她媽媽不見了。“哦,又跑出去了。”她說完就快步朝電梯走去。“她又跑出去了,又跑出去了。”她一連聲說著。

除了開放日以外,要是沒有管理員的同意,里面的人是不能隨便出去的,但薇薇的媽媽常常想跑出去。她糊里糊涂,一次次被攔回來又一次次想跑出去。有一次她真的出去了,他們一直到很晚才發現她不在養老院里,就打電話給薇薇,問她媽媽有沒有去找她。他們在電話里爭論誰更應該為這件事負責。最后還是薇薇妥協了,連夜乘出租車趕到養老院。

他們報了警,警察還沒有到來之前召集了所有的工作人員四處尋找。薇薇到的時候,警察也到了。他們分析了所有的可能性:這里就這么一條路,對面是河,如果她不往兩頭走,就有可能過橋到對岸去,那里有苗場和工地。那些人不會收留她,她只能沿著公路走。他們害怕的是假如她幸運搭上了一輛車,要找到她就不那么容易了,除非有人發現她不正常把她送到派出所。最壞的可能是她掉進路邊的河里。那時候天已經黑了,路上沒有路燈,河邊也沒有護欄,她掉進河里的可能性非常大。如果是那樣,他們連她的尸體都找不到,河水會一直把她沖到滇池。

兩個警察也開始尋找了,他們準備開車順著公路轉轉看能不能找到她。養老院的工作人員仍在繼續尋找,薇薇也加入到搜索的隊伍里去。她對弟弟失望透了,她打過幾次電話給他,他一直沒有露面。天快亮的時候,他們才在附近的公路邊找到她。警察也回來了,簡單地做了記錄。她肯定是迷路了,才沒能走得太遠,一直在附近徘徊。他們找到她的時候,她正靠著樹干坐在一堆枯葉上睡著了。“那次能找到她,真是幸運。”薇薇說。在此之前,薇薇以為再也見不到她了。她又冷又餓,他們把她帶回去,給她洗了澡、換了衣服,還給她端來了食物。從那以后,她再也沒有出去過,因為守門人已經認識了她,一見她走到門口,就會把她帶回房間。

他們認為她是一個“難管理”的人,為此薇薇經常被叫到養老院,他們要她“做做你媽媽的思想工作”。但她不知道該怎么辦。“你知道,”她對林德說,“那是不可能的,我說什么她都不聽,她已經完全糊涂了。”

他們在大門口就找到了她。下面門房打電話來說,他們在門口把她截住了。

林德跟著薇薇下樓走進院子,遠遠見幾個人圍在門口,薇薇一路小跑著過去。確實是薇薇的媽媽,她正雙手攀在鐵門上說要出去,有兩名體格健壯的工作人員正在把她從鐵門邊拉開。林德覺得薇薇快要哭出來了,她一直在問媽媽怎么了,為什么又跑了出來。一個工作人員對薇薇說,這已經好多次了,要是他們不留神的話,不知道什么時候她就真的跑了出去。薇薇說她只是剛走開一會兒。“說什么她也不聽,”她還說,“她什么也不懂。”

“今天是探視日,她想跟著其他人一起溜出去。但她不知道,我們讓人進來,但是不隨便讓人出去。”這個人笑著,好像這件事讓他愉快。他很胖,氣色很好,紅光滿面,頭和身子都是圓的。“而且她經常來,我們都知道她了。”他接著說。

林德不喜歡他把這事當做笑話來講,這讓林德覺得住在這里的人確實被關押了起來,失去了尊嚴,變成了被調侃的對象。而這個胖子,就是監獄的看守,同時還負有調侃他們的職責。

薇薇把媽媽從門邊拉過來以后還在問她:“你這是怎么了?你就不能讓我省點心嗎?我天天上班,已經夠累了。你就不能讓我省點心嗎?”她一再重復著。

林德跟著她們往回走,薇薇的媽媽轉過頭來對林德說:“她是我朋友的女兒,我一直看著她長大的。”

“我是你女兒薇薇。”薇薇說。“你不記得了嗎?”這次她沒有生氣,也沒有提高聲音,只是很平靜地說道。

“李阿姨”正在房間里,她問他們是不是下去散步了。

“她又想跑出去。”薇薇說。她把事情前后經過又對“李阿姨”說了一遍。

“哎喲,真是的。”“李阿姨”正準備躺到床上,她把兩只鞋都已經脫下來放在床邊,搖晃著穿補丁襪子的兩只腳。

“她一點都不讓人省心。”薇薇說。

“她糊涂嘛,沒辦法。”她穿著衣服躺下,拉過旁邊的被子蓋在身上。“我要先睡一下然后再起來去吃飯。人老了,沒用了,活一天少一天。”

“到時間我喊你。”

“好吧。”

薇薇轉過來對媽媽說:“本來我想給你找衣服的,現在就因為你什么事都做不成。我現在還要去找他們。”

她出去了,但沒過一會兒她又折回來,身后跟著剛才那個管理員。她把媽媽的衣柜指給他看。“你看吧,你自己看好了。”她說話的口氣,好像衣柜里藏著罪證,或者衣柜本身就是罪行的見證者,而管理員其實就是罪犯。

“李阿姨”動了一下身子,轉過來說:“我的一雙鞋也丟了,我跟你們說過,你們也沒找回來。”

工作人員不置可否。是的,他說,這個房間是誰都可以自由出入的,為了安全起見,房間的門也是不上鎖的,是為了防止誰把自己鎖在里面發生意外。誰都可以出入這些房間,丟東西在所難免,家屬最好不要把貴重的物品拿來。

“那不是什么貴重物品,只是幾件衣服。”

“那我們也沒辦法,不可能天天守著。我們看不過來。”

薇薇要求一個房間一個房間搜查。她認為肯定能夠找出來的,外面來的人不會要的,一定是住在里面的人拿了。

“我們不會那么做的。”工作人員說。他很鎮定,有一種職業性的冷靜。但最后還是說他們會留意的,還仔細詢問衣服的顏色和款式。

薇薇又跟著管理員出去了,她說要出去辦手續。

“你喝水嗎?”林德問。

薇薇離開后他注意到床頭柜上的水杯已經空了,同時也是為了打破薇薇走后的寂靜就問道。“李阿姨”眨著眼睛聽他們爭論了一會兒,這時又轉過身面對墻繼續睡著。

“我不喝了。”她媽媽用一種愉快而溫柔的語氣回答他,“我不想在這里,我想回家……他們把我關在這里。”

林德沒有說話。

下面不時有聲音傳上來,從敞開的窗口,林德看到已經有人結束了探視正準備離開。陽光從一個傾斜的角度照過來,把路旁的柏樹影子留在水泥路面上。他自己感到驚訝,他已經開始相信她了。只要想想那個躺在房間里的老頭,想想坐在病房里那些呆若木雞的人,還有那些面無表情的管理員。這并不是一個適合薇薇媽媽的地方,她看起來和正常的人沒什么兩樣,說話很有條理,雖然她的話和薇薇所說經常有出入,但誰又能保證她說的不是真話,撒謊的那個人不是薇薇呢?林德推測。薇薇一再說她媽媽腦子糊涂,不過是想讓別人不要相信她媽媽的話吧?誰知道呢?也許她根本不是薇薇的媽媽。就像剛才在樓下,她說的那樣,薇薇只是她朋友的女兒。林德覺得這可能才是真相。這個真相顛覆了他先前對薇薇的所有想象,但卻又是完全合情合理。

“他們不讓我走的,他們把我關在這里……”她又說。

“你真的想離開嗎?”林德問。他感到自己的心開始怦怦跳動起來。

“他們不讓我走。”

“你要是真的想走就快點走,不然他們回來,你就走不了了。”

他壓低聲音,怕驚動了旁邊的“李阿姨”。“李阿姨”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可能睡著了,沒有聽見他們的談話。

“走嗎?你真的想走嗎?”他已經站起來去攙扶她,并且打定主意要把她帶出去。

她很吃驚,不敢相信他說的是真的,也不敢相信他真的會這么做,她滿臉驚愕地望著他。林德怕薇薇回來,就急著拉她朝門口走。他的手放在她的胳膊下面,差不多把她整個人都架了起來。她哼哼嘰嘰著,似乎在抗議,不過并沒有喊出來或者叫起來,而只是以盡可能快的步伐跟上他。

他們在過道上碰到兩個人,但并沒有引起懷疑,乘電梯的時候也沒有,這是探視日,家屬來來去去,誰也不會懷疑的。

他沒想到這么順利就出來了。他們走到院子的時候,正好有幾個家屬準備離開,他和她混在那些人當中,同他們一起走了出來。從門房前面經過時,他盡量讓她走得離看門人最遠,這樣就不容易被發現。

但他知道,一旦薇薇回到房間,肯定就會馬上追出來,所以他最好叫一輛出租車,這樣就可以快速離開。

然而,這里并不是鬧市,不容易遇到出租車。他們只好順著公路往前走。她不像他原先想的那樣走得慢,不過他還是得攙扶著她,但他很快注意到她腳上穿著的是一雙拖鞋,這樣就更不容易走快了。從大門口通過時開始,她對他唯命是從,他說什么她就做什么,一直像個小女孩似的緊緊貼著他。這激起他想保護她的愿望。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不是因為她讓他想到了外婆?他從小和外婆生活在一起,要是哪天外婆不在了,他一定會受不了的。甚至這個念頭剛一出現,他就開始感到喉嚨哽咽。

路邊沒有像樣的樹,低矮的植被裸露在太陽下面,很多草因為太陽的暴曬缺了水已經枯萎。快五點了,太陽光仍舊直直照來,天空中還是一絲云都沒有。林德覺得自己快要暈過去了。她也終于走不動了,停下來說想休息一下。他們在路邊一棵樹下停住。旁邊就是河,河面不寬,對面是一個苗圃,苗圃里有很多竹子以及別的林德叫不上名字的樹。她說她最好還是坐下來。不等林德回答,她就坐到了樹根上。她的頭發不再像在養老院里那樣紋絲不亂,發絲拂在她的前額和面頰上。她本人看起來也比先前老了很多。

要是再不走,他們可能就會被發現的,林德提醒她。但她只是望著河水發呆。她的鞋讓他操心。他又回到公路上,朝養老院的方向看,見兩個人正站在門口到處張望,因為隔得遠,林德看不清其中一個是不是薇薇,不過從體型上看倒是很像。那是很有可能的。而更有可能的是,在他看她的同時,她也看到了他。她會趕過來,很快。

終于有一輛出租從后面開了過來,林德把車叫住了。他過來讓她上車,但她還是一動不動呆呆看著河面,他只好過去把她拉起來,攙著她往車路邊走。“他們就會過來,我們要馬上走。”他對她說。她像才醒悟過來,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我要回家。”她說。

“你馬上就可以回去了。”林德這樣鼓勵她,其實只是想讓她走快點。他扶到她走到汽車旁邊,讓她坐了進去。她的一只鞋掉在外面,林德幫她撿回來遞給她,自己也坐到她旁邊。

他可以先讓她住到他家,再查查薇薇是不是她女兒。外婆可能會怪他,但也可能不會,也許會覺得他做得沒錯,至少她會陪著他把薇薇的媽媽送去附近的派出所。那里會有人幫她,會查清她和薇薇的關系是不是母女。

薇薇之所以把這個人稱為自己的媽媽,當然是為了錢了。林德想。反正不是為了錢就是為了房子。她肯定有一筆錢或者一套房子,她既沒有后代也沒有親屬,薇薇才在沒有繼承權的情況下做了她的監護人,等她死之后,薇薇就能順理成章繼承那筆錢或者那套房子了。如果是房子,薇薇說不定已經辦好了手續。

一定是這樣的。她是一個受害者,而不是一個病人。她的年紀不算老,和住在里面的其他人都不一樣。林德應該幫助她,幫她逃脫薇薇的控制。

路途遙遠,他身上帶的錢可能連車費都不夠付,到時候他只能讓司機先把車開到外婆家樓下,打電話上去叫外婆下來付錢。

車已經駛出去一段路,被陽光照著車窗亮得像一塊水晶石。林德很興奮,心跳得飛快。他感到自己像超人,或者蝙蝠俠,干著扶危濟困,救助弱小的事。

我們現在去哪里?她輕聲問。林德說先去他家,然后送她去派出所。她說為什么要去派出所,她并沒做錯什么。他說他只是想證實一些事,然后就送她回家。你家在哪里,他問她,還問薇薇是不是她的女兒。

“我不去派出所。”她轉回頭看著前面的路,一直用指甲摳著沙發套。

“我說了先去派出所,再去你家。”

“我要回家——”她拖長了聲音小聲說。她說:“我已經把飯煮好了,你爸爸馬上就回來了。菜還在廚房里。”她嘀咕著。“你姐姐也快回來了。要是你爸爸回來的話,你就讓他先吃,不用等你姐。”

林德以為自己沒聽清楚,又問了一遍:“你說什么?”

她說得更小聲了,又嘀咕了一會兒,一直沒有看林德。

還沒到養老院門口就看見了薇薇。薇薇說另外一個工作人員朝另外的方向去找了。“現在我們馬上回去,打電話告訴那個人已經回來了,叫他別再找了。”她說。

“她一直在說想回家,我帶她出去轉轉。”林德說。但他還是說他很抱歉,幫了倒忙。

“沒什么,你只是想幫忙。”

“對不起。”

他們一起回到養老院,好幾個工作人員都等在門口。她媽媽自然累壞了,他們一回到了房間,就把她安置在床上,她很快睡著了。“她哪天讓我省心點就好了。”薇薇看著睡著的媽媽說。“我想我上輩子肯定是欠她的。”

誰也沒有深究林德這樣做的動機,他們以為他憑著一時的孩子氣,沖動地把她帶了出去,只是想讓她透透氣。當然他這樣做太幼稚了,他們都說。不過孩子想些什么是沒辦法知道的,不然他們就不是孩子了。

回去的時候已經七點多了。因為沒有東西要拿,他們沒有坐出租車,而是到站臺等公交。“幸好你跟我一起來了,”她不住地說。“不然我一個人,真會受不了。”她實在太累,臉色蒼白,沒法關注更多的東西。甚至都沒辦法看林德一眼。他們只是站在那里等,誰也不想說什么。

車終于來了。車上人不多,他們走到最后一排,并排坐著。夕陽從車窗外照進來,他們抬起一只手擋住臉。她一直沒有說話。

他們再次路過賣輪胎的商店、緩慢流淌的河、一個接一個的苗圃、一片又一片的莊稼地。河堤上,雜草繁茂,樹叢后面有一些低矮丑陋的房屋,直愣愣立在那里,就像一只只眼睛。不時有別的車從對面或者后面開過來,以比這輛公交車更快的速度呼嘯而過。有人上車,又有人下車。有人在車上說話。

薇薇又開始說了。她說,就像她先前講過的,她媽媽是罪有應得。她停了一下,下決心是不是接著講。林德希望她不要講下去,他今天知道的已經夠多了,他不想再知道別的。他只想趕緊回家,洗個熱水澡躺在床上,要是第二天早晨不上課,他一定會睡到中午。他想到明天可以說自己病了,說頭疼或者肚子疼,反正他不想去上課。

“我是想說我媽媽年輕時候做錯過一件事,”薇薇沒有注意到林德的變化,繼續說道。“應該說那時的她已經不算太年輕了,我們當時就住在我現在住的房子里。那時的沙灣街不像現在這樣,沒有新蓋起來的樓房,街道不像現在這樣寬,我父母就在附近的機械廠干活。你可能不知道機械廠在哪里,現在已經沒有了,那片地已經賣給了地產開發商蓋起了房子。我說這些是想說我媽有個情人,就在附近的街上,我不知道是哪條街,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他開了一個牙科診所,他有一個女兒,他妻子是小學老師。我媽媽為了這個男人拋棄了我和我爸,還有我弟弟。

“我爸爸既要上班又要照顧我們,后來他實在受不了。他是機械廠的一名工人,一個只知道老實上班掙錢養家的人。當時機械廠的很多人都知道我媽的事,她從來不避著別人,無論我爸爸怎么求她,怎么責罵她,用多骯臟的話侮辱她,她都要去找那個人。”

她咬著指甲沒有再說話,又轉頭看了看窗外。太陽已經快落山了。他們的左前方出現了一個煙囪,黃色的煙霧正從煙囪口往外冒著。車在路邊站臺停靠,有三個人上車,車門咣一聲關上,車又繼續往前開。

“我猜我媽媽可能去找他看過牙,他的診所有可能就開在我媽媽上下班路過的某個地方,不然就是在附近的某條街上。不過我并不想知道開在哪里。那和我沒有關系。我見過那個男人,有一次他來找我媽媽,爸爸不在,我媽媽開門一看到他,就把他推了出去,然后和他一起走了。

“那天她回來得很晚,我爸要上夜班,他對此一無所知。我想除了我,誰也沒有發現。我弟弟還小,他什么也不知道,早就睡著了。他只是看到我媽要走時哭鬧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好了,我把他的機器人遞給他,他就開始玩起了機器人。我沒告訴我爸爸,但我知道有一天她會離開我們。”

薇薇說她高中沒畢業就開始工作了,她弟弟也只上完了初中。她進了爸爸的廠當工人,后來那家工廠倒閉了,她就到酒店做服務員。她不停地變換工作:服務員、售貨員、銷售員。她弟弟先在汽車修理廠做學徒,后來他學會了開車,成了出租車司機。

很多人都把他們家生活的不如意歸咎于她媽媽。如果她媽媽沒有離開,很多人說,要是她沒有離開,就不會發生后來這些事了,她爸爸不會因為酗酒患上肝癌,他們姐弟倆可以接受更多的教育,生活不會像現在這樣一團糟。

這一切都怪她媽媽。

“不過可能不是這樣。我現在開始理解了,把所有責任都推給她是不公平的。每個人都應該對自己負責,最好不要指望別人。我是說我爸爸,他本來有機會重建自己的生活,只是他自己放棄了。”

薇薇又把頭轉向窗外,他不知道她究竟在看什么。他改變了一下坐姿,坐在最后一排最能感受到汽車的顛簸,他開始腰痛。

他們很長時間不再說一句話。

“我們在這下車怎么樣?”薇薇說。

她看起來很興奮,不等林德回答就站起來走到車門邊。這附近有一個濕地公園。她說。是新建的,你去過沒有?現在一起去看看怎么樣?難得出來一次。

他們在下一站下了車。

汽車開過之后,他們穿過公路。天已經快黑了。但在這樣朦朧的光線下,他們還是看得出濕地公園已經變成一個新工地,那些簡易的,在過去看來可能很舒適的設施都損毀了,拆下來扔在一邊。“原來這里有一個很大的池塘,”她指著一大攤爛泥說,“不過現在已經沒有了。”

河邊用石磚鋪起來的路已經變得坑洼不平,他們必須很小心才不至于崴了腳。光線又暗一些。他們在河堤上發現了一條小路,順著那條路可以到達水邊。薇薇說可以到下面走走。“走吧,我們下去。”不等林德說什么,她一個人順著小路走了下去。“你真的不想下來嗎?快下來吧,沒有那么可怕,沒什么可害怕的。”

林德沒有下去,他還是站在原地。在越來越暗的光線下,他勉強看得見她的背影,她的花襯衫和周圍漸漸融合在一起。

過了好幾年,林德已經大學畢業了,有一次,他偶然從沙灣街上走過,發現薇薇工作過的那個地毯店已經不在了,變成了一家小超市。沙灣街已不再像過去那樣多數店都賣地毯,現在整條街的經營變得多樣化。

自從他和外婆搬走以后,他已經好久沒有再見到薇薇,也沒有想到她。那次跟著她去養老院之后,他就盡量不從薇薇工作的地毯店前經過,他害怕她拉住他說個沒完,對他說“好久不見,你又長高了”。

他沒有問過她媽媽的情況,就像他不想知道她爸爸的情況一樣。他不想知道她爸爸是不是患肝癌死了,他死后她和弟弟是不是因為沒有人管才輟學。他也不想知道她媽媽的那個男人后來怎么樣了,她媽媽又是什么時候、怎么離開他回到家里的。

那次回去以后,他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把墻上所有關于超人和蝙蝠俠的卡通畫片都撕下來扔進垃圾桶。但他似乎仍然相信有某種超能力的存在,它能幫助人們擺脫困境。有時他以為這種力量來自于我們生活的某個地方。也許某天,當他抬起頭來,就會見到奇跡的發生。

主站蜘蛛池模板: 国产高潮流白浆视频| 亚洲欧美自拍中文| 久久福利网| 国产成人亚洲欧美激情| 黄色福利在线| 五月六月伊人狠狠丁香网| 国产麻豆精品久久一二三| 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在线 | 99尹人香蕉国产免费天天拍| 亚洲天堂在线免费| 国产小视频a在线观看| www亚洲精品| 九九热在线视频| 色婷婷电影网| 国产小视频免费观看| 制服丝袜国产精品| 一区二区三区精品视频在线观看| 国内毛片视频| 成人国内精品久久久久影院| 国产av无码日韩av无码网站| 精品综合久久久久久97超人| 国产极品粉嫩小泬免费看| 国产精品浪潮Av| 亚洲系列无码专区偷窥无码| 久久午夜夜伦鲁鲁片无码免费 | 黄色网在线| 一级福利视频| 亚欧成人无码AV在线播放| 欧美精品在线视频观看| 一区二区在线视频免费观看| 国产精品 欧美激情 在线播放 | 丁香五月亚洲综合在线| 欧美日韩午夜| 免费在线a视频| 欧美精品H在线播放| 18禁影院亚洲专区| 久久久久中文字幕精品视频| 亚洲国产成人综合精品2020 | 久久久久无码精品| 国产亚洲精品无码专| 91精品国产情侣高潮露脸| 日韩第一页在线| 亚洲国产第一区二区香蕉| 欧美激情网址| 国产乱子伦一区二区=| 无码'专区第一页| 亚洲成人精品| 中文字幕在线看| 国产精品成人久久| 亚洲综合色婷婷中文字幕| 极品国产在线| 欧美日韩亚洲综合在线观看| 亚洲码在线中文在线观看| 狠狠亚洲五月天| 日韩欧美国产成人| 亚洲va视频| 日本人又色又爽的视频| 91人人妻人人做人人爽男同 | 亚洲国产成人自拍| 亚洲国产精品VA在线看黑人| 国产va在线观看免费| 亚洲swag精品自拍一区| Jizz国产色系免费| a级免费视频| 色婷婷色丁香| 真实国产精品vr专区| 国产又爽又黄无遮挡免费观看| 黄色福利在线| 日韩成人免费网站| AV天堂资源福利在线观看| 久久黄色毛片| 国产成人啪视频一区二区三区 | 亚洲AⅤ波多系列中文字幕| 久久频这里精品99香蕉久网址| 狠狠色狠狠色综合久久第一次| 中国一级特黄大片在线观看| 国产福利免费视频| 国产男女免费视频| 999福利激情视频| 四虎成人免费毛片| 1769国产精品免费视频| 欧美成人二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