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


海飛是個有溫情的人,但他堅持認為自己欣賞殘酷。奇怪的是,二者在他身上好像并不相悖。一如他筆下民國時繁華柔軟的上海,鮮血與死亡卻稀松平常。他憑著對文字的天賦和執拗,瞬間改變了既定的潦草雜亂的生活。誤打誤撞地進入編劇圈后,從《旗袍》開始,短短幾年,《旗袍2》《大西南剿匪記》《從將軍到士兵》《太平公主秘史》《鐵面歌女》《代號十三釵》《隋唐英雄》《花紅花火》《麻雀》,一部又一部作品在屏幕上逐一呈現。他已然深陷其中無法抽身,這當中,屬諜戰劇陷得最深。海飛說這種感覺就像喝一盅溫溫的紹興黃酒,幾口下去,燈光柔美起來,眼神迷離愜意,微醺的悠然自得,正是時候。
“《麻雀》是這個系列中的一個重要作品,它不光展現那個時候驚心動魄的革命往事,也傳達了這樣一種‘惟祖國與信仰不可辜負的精神。這是我們這個時代需要的東西。”
對于諜戰劇,海飛喜歡內斂與沉穩,喜歡不動聲色的慢,喜歡那種暗流涌動的驚心動魄。2011年的《旗袍》想必大家還記憶猶新,海飛坦言那是一部精湛的展現人性復雜的諜戰作品,“它有一個十分結構牢固的故事框架,以及復雜而干凈的人物關系。信仰無疑是這個劇的靈魂,這種看似沒有由頭的堅持,動力來自于內心的最深處,于無聲處,蕩氣回腸。”
五年后,還是海飛,還是諜戰劇,還是上海灘,還是和極司菲爾路76號有關,看似相似的一切,其中蘊藏著不同,它叫《麻雀》。這是一場海飛精心設計的觸及人性深處的信仰大救贖,會有舊上海明媚而蒼涼的陽光直射進來,平靜的緩緩的節湊,“陳深”的剃頭刀偶爾能反射出刺眼的余光,一切波瀾不驚。然而若無其事的尋常背后,是無盡的暗流涌動、驚心動魄、你死我活。宰相、麻雀、醫生,這些幽靈一樣的代號們,他們或沉默、或輕佻、或端莊的暗戰在汪偽時代的上海天空下,他們從容赴死的那一刻統統明白,民族已經到了存亡時刻,我輩只能奮不顧身。
在這部作品中,海飛用了“麻雀”二字作為名字。在他看來,盡管麻雀在飛禽中是屬于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種,但是他覺得“麻雀”兩字里,蘊含著無限的可能性。“它普通而平凡的像共產黨人,前赴后繼。麻雀,是能叫得響亮的。所謂‘一切潛伏都是人性的潛伏,所以這必須是一種不起眼的暗流涌動的符號。作為一部諜戰劇,《麻雀》最為貼切。”
“這是一部概念感很足的諜戰劇,是有自己獨特的‘海飛烙印的。”
而《麻雀》也是由一部中篇小說改編成影視劇的。從四萬字的小說到將近七十萬字的劇本,海飛說這里面有大量的內容需要擴充。“如今回頭看,我發現《麻雀》的劇本雖然增加了不少的容量,最重要的是增加了十多個驚心動魄事件。各種燒腦的橋段,各種驚心動魄的設計都需要整體把握和創造。我本人又特別喜歡追求新和鮮,總是在避免重復,所以,《麻雀》劇本的創作確實花費了我巨大的精力和時間。我常常在碼字特別順暢的時候,按捺住小小的激動,停下來小酌一會兒。我甚至可以想象觀眾看到一些精彩橋段時那種痛快的感覺。”
如今回憶起當時的創作經歷,海飛依舊很興奮,好似那段時光又重新回到眼前。海飛接著說道:“但是大的格局和走向,以及最基本的人設,和中篇小說原著幾乎沒有走樣!這意味著,《麻雀》的小說提供了一個十分牢固的,并且有利于劇情生發、發展的人物設定和故事框架。所以,在改編劇本的時候,就會相對的‘水倒渠成。這或許與我小說家和編劇的雙重身份有關,所以寫的小說基本上已經是一個相對成熟的大綱。我相信這和別的可供影視劇改編的小說有很大不同。”
“上海僅僅是一個故事的發生地,也就是說舞臺。我相信有一天我的創造力會減弱,但肯定不是因為我經常寫上海而減弱。有時候,上海僅是一個符號,和故事本身的精彩程度有關系,但關系不是特別大。”
無論是熱播過的《旗袍》《旗袍2》《代號十三釵》,還是已經或即將被改編為影視劇的小說《麻雀》《捕風者》,海飛總是把作品設定在上海,這也足見他對上海的情有獨鐘。
回憶起在上海逗留過的童年,海飛始終有一種無法出戲的情感。“當我在三維電子地圖查到曾生活過的龍江路75弄早就成了一片林立的高樓時,我不愿站在高樓的面前,甚至覺得自己像個失魂落魄的流浪漢。所以我要做一些補償,要把上海寫進我的故事里,做一次文藝創作上的主宰。”
海飛說,他喜歡《上海灘》的歌詞,“浪奔,浪流,萬里滔滔江水永不休……”而在浪奔浪流里,他發現了一個特殊的時期,就是汪偽政權時期。那是一個特別奇怪的年代,是一個漂浮著的年代,也是上海的“孤島”時期。“這個年代和我現在身處的焦慮的時代,略有相同之處。淪陷后的上海仍有著她滄桑的美麗。精致的呢子大衣,旋轉的舞廳,高檔的咖啡館,有人的地方就有歡娛。我覺得那時的人們,每個人的故事都是一場電影。那時的麻雀也是,它棲在屋檐上時,一定望著這座滄桑而繁華的城市百感交集。”
于是,海飛變成了舊上海茶館里,一個老到的說書人。他的眼神掃過聽客,醒木的聲音響了起來,接著是他滔滔不絕的南方口音。他說《旗袍》里的關露萍,身姿曼妙,穿著名貴的九鳳旗袍款款走來,好似浣紗女西施,一身抵得百萬雄兵。他說《麻雀》里的陳深,愛人死時他裝作不認識;同志死時他裝作無所謂,那么敢愛,愛得熱烈;那么敢死,死得從容。他還說千千萬萬個與汪偽特工機關之間展開各種殊死較量的甲乙丙丁,在舊上海迷情溫柔的氣味里前赴后繼,永垂不朽。
“在我看來,文學與影視一直都是相互依存著一路前行的,猶如不離不棄的生死兄弟。”
“左手小說,右手劇本”是很多人對海飛的評價,他也樂此不疲的游走于這兩者之間。“其實,我是寫小說出身,并且十分熱愛寫小說。”海飛說著,“我常沉浸在小說語言的細膩和粗獷中,感謝這個世界到底還有一個能叫我自由馳騁的天地。在寫劇本以前我就寫過大量的小說,我想我會繼續,在我眼里,好的小說是可以跨越年代和生死的,它經得起回望和把玩。并且,寫小說也是為了更好地為劇本創作做準備,而寫劇本,也是為了給寫小說做經驗積累,教我做一個更好的說書人。”2016年,海飛的小說《長亭鎮》《秋風渡》陸續登陸上《十月》《人民文學》《小說月報》《中篇小說選刊》等知名文學刊物,而《驚蟄》已經完成。看上去,海飛在影視劇創作的同時,也難舍他濃得化不開的“小說情節”。
看過海飛諜戰作品的人都會深刻的感覺到,他的作品不是寫諜,而是在寫人豐富的內心。海飛坦言所有的小說與影視作品,其實都是在寫人豐富的內心,不然也不可能被讀者和觀眾所接受。“我覺得自從有了人類,那些愛恨情仇就一直在生長和延續著,從未改變。包括世俗功利,包括迎來送往,包括愛恨情仇。我一直認為,人生的美好是因為我們的生命是有限而且短暫的,所以我們期待各種事件的發生,然后經歷。這和許多人渴望旅游沒什么兩樣,四處奔走是因為我們其實從來都不可能有來生。正因為人有許多的欲望,所以人的內心會越來越豐富。”
對于每一位作家都尋求的創作靈感,海飛說他所有的故事都是層出不窮的,只要你的創造力和想象力還不那么枯竭。很多時候,時間、地點、人物僅僅就是一個大舞臺。所有的核心就是故事本身有多么精彩。“其實我們面前是一個個不同的故事,而講述故事者的精彩與否,影響到了這個故事是否成立。也就是說,我們面前放滿了石頭,你怎么樣去發現一塊玉,要憑你的眼光。故事萬變不離其宗,講得最精彩,也不能忘了我們首要的是講人性。而靈感,其實不存在。不過是你無數次的想象,探尋,努力工作中其中一個劇本方向而已。”
從《旗袍》到《麻雀》,五年一夢,是海飛延續至今的諜戰長夢,或者說是他經久不息、樂此不疲的最美好的編劇時光。而接下來,關于上海舊警察故事,關于石庫門故事,關于重重諜影,或者涉案劇,傳奇劇,都將會是《麻雀》之后的一個又一個延續。既驚心動魄,又溫文爾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