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光陰（組詩）

詹明歐

母親，母親

情人節前一天下午

一點四十九分，母親離世

臨走時，干涸的雙眼

流下兩行淚水，貼在蒼白臉頰

簡易靈堂，搭在家門口空地上

守靈夜晚，久違的雨水

從粗糙的水泥地面，漫了進來

母親直躺著，我半躺著

姿勢相差無幾，只是我有呼吸

還能翻動身體，還能流出淚水

再次流出淚水

可母親雙眼緊閉，額頭冰冷

在落山酒宴上，我幾乎空腹喝下

十一罐啤酒，說著人間趣事

顯得無憂無慮。報社的朋友說我

內心是哀傷的，我說，沒有

又跟朋友跑到別的酒宴上

再喝了幾杯

早晨醒來，整個人潰敗了

蟲子咬嚙靈魂，我幾乎要癱倒

上午昏睡，下午繼續昏睡

似乎唯有長眠，才能與母親相伴

羞 愧

在游玩賞景中，度過一天

快樂，又略顯疲倦

靠在床頭，抽根香煙

飛出去的神魂，像倦鳥歸林

一切都在提醒我

身上汗漬、塵埃

需要隨時沐浴，沖洗

對熱鬧總是有所向往，事后

又總是有所羞愧

聚餐時過于響亮的分貝

違背了內心定下的

傾聽觀察、一言不發的箴言

酒和女色，遮蔽了眼中靜穆的山

在車流如注馬路上

要主動閃入僻靜的人行道

要在樹陰覆蓋的長椅上

坐下來，看行人匆匆

看如花落葉飄在青草上

靜靜思慮，面對自己

這是人間最好的酒醉與花色了

牙 痛

這滋味真不好受

喝一口水，痛得連忙

用手捂住臉頰

漫漫長夜

我把手久久放在牙痛的部位

顯然是上火了

看不見的火

在洋面上積聚風暴

讓口腔潰不成軍

只能動用前門牙咀嚼食物

這局部疼痛，使我神情呆滯

行路像老人一樣遲緩

我想到病床上那些憔悴的面容

因各種疼痛的折磨

發出艱難無力的呻吟

我還想到

死神來收取生命時

整個人類無可奈何地疼痛

誰能想到

誰能想到

尼泊爾一場地震

使珠峰雪崩

誰能想到

一位詩人的消逝

在微信圈里被刷屏

誰能想到

懸崖上鷹隼突然跌入谷底

花葉上蝴蝶不再振翅

誰能想到

明天何時醒來

太陽何時照到窗欞

誰能想到，百年后

居住的房子是否存在

腳下道路又是什么模樣

誰能想到

誰能想到

布袋山溪水

布袋山溪水

不懂城市煙塵、噪音

這么多年，一直寂寞，自說自話

像周遭的巖石，從未有過移居的心

我們的赤腳擱在水中

在月光中看上去更大更白

像幾塊奇特的卵石

溪水流過春，流過冬

歡暢、沉郁、哭泣，都有過

今晚月光是否因為感動

在她懷里，甘愿攪碎自己

時光似乎在岸上停止了

天光慢慢變得更亮

清澈之心完全適應了黑夜

適應了寂寞

自己給自己連續不斷的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