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挑一

魯漢

藥王村的王光泰老漢和孫子小光相依為命。去年小光在廠里談了個對象，是鄰市喬莊村人，雖然屬兩個市，但兩家相距也不到三十里。

今年小光和女友商量結婚，女方父母點頭后，小光高興地把這事告訴了爺爺王光泰，王光泰當然高興得合不攏嘴。按照當地的習俗，男方得拿著一萬零一塊錢的紅包去孝敬女方父母，據說這叫“萬里挑一”，表示對女方的尊重。王光泰答應孫子的要求后對小光說：“你的對象爺爺見過，是個好孩子，不知她的父母咋樣？”小光打開手機翻出了女方父母的合影給王光泰看。王光泰仔細看了照片，眉頭微微皺了皺，心說：是他……

第二天，小光帶上王光泰用紅紙包好的禮金，開車來到喬莊村女方家，雙手恭恭敬敬地把紅包遞給女方的父親喬大山。喬大山接過紅包轉手交給了妻子，就忙著招待毛腳女婿了。

不一會，喬大山妻子悄悄地把喬大山叫進屋里，等喬大山再從里屋出來時，滿臉怒氣，指著小光說：“小子，你家這紅包什么意思，嗯？”見小光一臉不解，喬大山妻子忙把紅紙包遞給他：“小光，你自己數數！”

小光慌忙接過紅包，一清點，里面是九千九百二十一元，離“萬里挑一”缺了整整八十元！至此，小光忙給喬大山兩口子賠禮：“爸媽，錢是我爺爺包的，這事怪我沒……”喬大山一擺手，止住了小光的解釋：“小光，我看這樣，今天你開車帶我去拜訪一下你爺爺，讓我當面向他請教，到底是怎么回事！”

話說到了這份兒上，小光只好開車帶著喬大山返回藥王村。在路上，小光打電話把經過跟爺爺王光泰一說，王光泰說：“好啊，我正叫了幾個人在家里等著他來呢！”

半小時后，喬大山他們就到了王光泰家。只見王光泰換了身新衣服，坐在中間的沙發上，屋內還有三個同村的鄰居，其中有個禿頭，見喬大山進來了，急忙起身，也不打招呼就閃了出去。

小光指著王光泰給喬大山介紹：“這就是我爺爺。”喬大山一見王光泰，朗聲大笑：“哎呀，原來是您呀，王大爺！”只見王光泰沒有接喬大山伸過來的手，而是冷冰冰地說：“咱倆也別說客套話啦，咱倆怎么認識的，當著他們幾個的面，你說還是我說？”喬大山笑著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您老先說！”王光泰吸了口煙，對小光說：“你先出去，大人們的事，用不著你摻和！”見小光不情愿地離開了堂屋，王光泰才說了起來。

三十多年前的一個夏天，王光泰的老婆因肺氣腫住進了市人民醫院，第二天，病房里又進來個年輕病號，正是喬大山的新婚妻子。幾天接觸后，王光泰和喬大山很快就熟了。

晚上，兩個大老爺們坐在走廊里聊天。喬大山告訴王光泰，自己是濱城劉家村人，種著三畝多地的菜園子，還說：“現在的化肥尿素太難買了，高價也很難買到。”王光泰一聽，一拍大腿：“巧了，咱倆算有緣分，我正好有袋百斤裝尿素，賣給你！”王光泰告訴喬大山，他是濱城藥王村人，在造紙廠當門衛。前幾天，有個戰友開車拉著貨經過他的門衛室，多年不見，喝了頓酒，臨走時扔下一袋尿素化肥，收了他平價八十元錢，告訴他這是緊缺物資，讓他轉手賣了，賺幾瓶酒喝。喬大山一聽，忙遞上根煙：“王大爺，我加倍買您的，要知道地里的蔬菜離了這玩意不行！”王光泰一擺手：“戰友收我八十元我就收你八十元，這就叫傳遞友情。現在尿素還放在造紙廠門衛室，你有空帶著八十元錢去，我把尿素讓給你。”說這話的第二天，王光泰就和老婆出了院。

幾天后，喬大山和妻子也出了院。出院第二天傍晚，喬大山就帶上錢，騎著自行車來到了濱城造紙廠門衛室。他把車放好，就推門走了進去。

門衛室里滿是煙霧，四個青年正圍著一張破桌子在玩撲克賭小錢，有人問喬大山找誰，喬大山邊分煙邊說是王大爺讓他來拿尿素的，他們朝墻邊的那袋尿素一指就繼續打自己的牌了。喬大山把尿素往自行車后座上一捆，騎上車就離開了造紙廠。

說到這里，屋里那幾個中年人才恍然大悟，紛紛指責喬大山：“原來你就是那個騙了人家化肥不給錢的人啊，怪不得一進門我覺得有點面熟，怪不得老王頭神神秘秘地叫我們來，當年打撲克的就是我們幾個！”“你別忘了，當時八十元錢可是老王頭兩個月的工資啊！今天你還有啥話說，我們也是背黑鍋的人啊！”

“說話客氣點，這是小光女朋友的爸爸！”王光泰斥責了那幾個人，又接著對喬大山說，“你的女兒我見過，知情達理，是百里挑一的好孩子，怎么攤上你這樣的長輩！”王光泰輕輕拍了拍喬大山的肩：“我當時生氣的不光是八十元錢，第二天，我去了劉家村，問遍了全村，沒有你這個喬大山！現在我徹底明白，你不是濱城劉家村人。你為啥冒充濱城人，我不明白！”

有個人說：“這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嗎？為了騙化肥讓你找不到唄！”“你給我住嘴！”王光泰斥責那人，“他說他是劉家村人時，我們還沒提尿素那檔子事呢！”

喬大山告訴王光泰他們，三十多年前住院看病不像現在掛號住院都憑身份證。他們是外市人，怕比起本市人來花錢多，所以謊稱也是濱城人。

王光泰點了點頭，背著手在客廳里踱了幾步：“我終于明白了，合情合理。行了，行了，到此為止。咱去吃飯。”喬大山臉一板：“吃什么飯！”

王光泰伸手一攔：“喬老弟，為了大局，都往前看，八十元錢，放在當下也就是盒煙錢。我在‘萬里挑一里少放八十元沒別的意思，就是想確認一下你是不是當年的喬大山。回頭我再補上，誰還沒有一時糊涂的時候？這事最好不要再讓年輕人知道。”

“當年的化肥錢我給了！”喬大山突然蹦出的這句話驚到了在場的人，大家都望著他。喬大山說，當時他拿到了尿素，光顧著高興了，等出了濱城才想起錢還沒留下，就又返回造紙廠門口。這時正好有個人從門衛室出來，他就委托那人轉交給王大爺八十元尿素錢，那人滿口答應一定轉交。大家忙問那人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喬大山頓了頓說，“但我記得那人沒頭發。”“禿三！”大家異口同聲地叫起來。有人說：“我想起來了，當時禿三這家伙，打撲克輸了個精光，說出去借錢再回來翻本，不多一會兒就拿著錢回來，問他向誰借的，他始終沒說從哪兒借的。”這時，大家才發現原先也在的禿三不見了。

王光泰氣得臉紅脖子粗：“他奶奶的，我去找這小子，今天丟人丟到外市去了！”說著就要出門。“別找了，我來了，我是回家拿錢去了。”只見禿三臉紅得和他精光的頭皮一個顏色，手里捏著張百元鈔票。王光泰生氣地一把將禿三推了出去：“這事咱沒完，今天我沒空和你算賬！”又轉身伸手給喬大山說，“大山老弟，給我二十塊錢！”

喬大山不解地掏了二十塊錢給王光泰，王光泰把那張一百的鈔票遞給喬大山說：“先補齊那‘萬里挑一，然后受我一拜！”說完，沖著喬大山把腰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