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嶺南園林中的山水思想及其內涵

孟妍君

摘要：嶺南地區最早引入歐式園林要素的是廣州沙面的洋房花園，如拱形門窗、鐵枝花紋欄桿、彩繪玻璃等。但這些要素的引入并沒有完全顛覆嶺南園林以中國山水文化為主導的審美情結。廣州禺余蔭山房、東莞可園、梅州人境廬、桂林雁山園等都是晚清時期的嶺南園林代表作品，因山水文化及山水美學思想的影響，它們均體現出“接近自然”的審美特點，同時寄托出園主人淡泊明志、超脫凡俗的思想。

關鍵詞：山水文化；造園美學；晚清園林；嶺南園林 文章編號：1671—2641（2016）01—0049—04

中圖分類號：TU986 文獻標志碼：A

中國古典園林是世界園林藝術中的一支奇葩，它融詩、書、畫、雕刻藝術、建筑藝術、裝飾藝術為一體，給人以美的享受。“到清中葉以后而日趨興旺，在園林的布局、空間組織、水石運用和花木配置方面逐漸形成自己的特點，終于異軍突起而成為與江南、北方鼎峙的三大地方風格之一”

秦代將南海、桂林、象郡稱為“嶺南三郡”，明確了嶺南的區域范圍，范圍包括了今廣東、海南、廣西的大部分。嶺南園林按地域分，可分為廣東園林、廣西園林、福建園林、臺灣園林、海南園林。

清代私家園林經歷了康乾的初始、嘉道的極盛、咸同光宣的盛極而衰三個階段。清晚期（1851～1911年）歷道光、咸豐、同治、光緒、宣統五帝，共61年。光緒、宣統時期，整個清廷危機四伏，朝不保夕，傳統封建文化已是強弩之末，園林的發展也由盛轉衰。大部分名園在晚清的太平天國運動、第二次鴉片戰爭、中日甲午戰爭、八國聯軍入侵等內外戰爭中備受摧殘。

同治以后，封建地主階級借鎮壓農民革命所取得的權勢掠奪土地和金錢，再次掀起了建造私家園林的高潮。在此期間的民間造園活動中，嶺南風格獨樹一幟，中國古典園林史上自此形成了北方、江南、嶺南三大風格鼎立的局面。

1晚清嶺南園林的西式要素

嶺南地區的園林雖因地處南疆，躲過了戰火的摧殘，但隨著西方文化的滲入，造園方面開始借鑒西方的手法，特別是在像廣州這樣對外開放程度較高的城市。嶺南最早的歐式園林出現在廣州沙面的洋房花園里，拱形門窗、鐵枝花紋欄桿、彩繪玻璃等西式裝飾元素被運用到園林中。

鴉片戰爭的炮火打開了中國的國門，隨之而來的是外國文化的涌入。西方傳教士的相繼東來，洋務運動派赴歐美留學人員的學成歸來，都把國外先進文化技術帶到了中國，并沖擊到中國古典園林。一些歐式的造園要素，如柱式回廊、巴洛克裝飾紋樣、羅馬式的漢白玉雕刻、五彩玻璃的窗戶等都融入到中國古典園林中。在天津、上海、廣州等沿海城市出現了中西結合的花園洋房式的園林樣式。

鴉片戰爭后，嶺南地區成為與外界交流的前沿陣地，“嶺南的園林匠師們綜合了多元文化類別，靈活吸收，揮灑自如，綜合運用民間工藝，如木雕、磚雕、石雕、陶瓷、灰塑等，兼收西洋造景手法，如拱形門窗、花瓶柱、規則的幾何水體等，經過長期發展形成了獨特的、不拘一格的嶺南園林藝術風格。”

西式要素的引入，并沒有完全顛覆嶺南園林以中國山水文化為主導的審美情結。山水文化的實物要素與美學精神依然在嶺南園林的整體建造與整體效應之中發揮著主導作用。

2中國山水文化的美學內涵

美學是一門既古老又年輕的科學，人類的審美意識幾乎與人類本身一樣古老。“美學是一門跨學科的交叉邊緣學科，與哲學、文學、倫理學、心理學、藝術理論以及自然科學和工程技術學科等都有密切的聯系。”“中國美學大致可分為五個階段，即先秦、漢魏、唐宋、明清、近現代時期。”明代后期，國人在審美上崇尚“自然之美”，把中國封建時期的美學思想推向頂峰。

黑格爾認為“美是理念的感性顯現”，強調自然美不是理想美，非經人工改造便達不到完美的境界，法國古典主義園林就是這一思想的集中反映。相反，中國人更崇尚自然之美，推崇佛家與道家的世界觀和方法論，對自然美的欣賞可追溯到魏晉南北朝時期，這種思想也影響到后來園林造景的觀念，庭園成為自然美景在有限空間里的藝術再現。

“在中國的文化大背景中”自然山水一直是很重要的角色。“中國歷代文化人格的修養與發展一直都沒有離開這一具有導引意義的象征物。山水田園詩和自然式山水園林都是在此基礎上發展成熟起來的。”回顧中國歷史，魏晉南北朝時期山水詩和山水畫開始萌芽，文壇中謝靈運的山水詩，畫壇中顧愷之的山水畫等對造園產生了深刻的影響。當時經濟衰退、戰火不斷，文人和士大夫受到佛、道出世思想的影響，大多崇尚自然、寄情山水、傲嘯云霞。

上述山水美學精神貫穿于嶺南園林的整個發展過程之中，從南越國的宮苑園林到明清私家園林都是如此，尤其在嶺南晚清近代私家園林上表現得更加成熟、更為完美。

3山水文化對嶺南園林的影響

3.1山水意識的影響

山水是中國園林的主要標志，明代計成的《園冶》所提倡的“雖由人作，宛白天開”正是體現出造園貴在模擬自然真山水的美學思想。嶺南園林造園手法中疊山理水都以模仿自然真山水為最高境界。“構園藝術家創作的自然美，是社會美與自然美的統稱，即自然物的自然屬性與人類的社會屬性統一的產物。”崇尚自然、迷戀山水已經成為我國文人審美心理的重要特征。“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成為儒家傳統審美意識，也影響到中國園林山水的文化內涵。

晚清時期的嶺南園林代表作品可推番禺余蔭山房、東莞可園、梅州人境廬、桂林雁山園等，其審美特點是“接近自然”，寄托園主人淡泊明志、超脫凡俗的思想。如番禺余蔭山房面積約1590m²，以水面為主，一座浣紅跨綠橋廊將全園分為東西兩部分。園內主要建筑有深柳堂、玲瓏水榭、聽雨軒等，深柳堂通過大面積的玻璃花窗將建筑外的植物、水景巧妙引入室內，充分體現出嶺南園林“藏而不露”“縮龍成寸”的造園手法。園內置石采用英石堆山、環繞式水景，給游人步移景異、曲徑通幽的感覺，擴大了庭園的空間感（圖1-2）。endprint

桂林雁山園占地面積達15萬m²，是一座大型郊野山水園林，園內有天然形成的石山、溶洞、溪水、湖泊。郊野園林一般以自然風景優美的地方為基址，構建在城鎮近郊或遠郊風景秀麗的地方，利用天然山水作為園林的骨架。雁山園將天然山水及植被作為建園的基址，配以園林建筑、花木小品。它以方竹山為依托，依山臨水，修建了涵通樓、澄研閣、碧云湖舫、琳瑯仙館、桂花廳、花神祠、玄珠橋等。這些古典亭臺樓閣，高低錯落，曲徑通幽。園內三大主體建筑涵通樓、澄研閣、碧云湖舫由復廊連接，東西長約百米，構成了一組氣勢宏偉的建筑群。雁山園作為大尺度的郊野山水園林，具有真山真水的特征，與同期的余蔭山房、可園等山水采用人工置石理水不同（圖3）。

3.2山水詩的影響

中國古典園林與眾不同，其中一個原因就在于它是“文人的園林”，是富有書卷氣的園林藝術。許多園林都是文人、畫家、工匠的直接參與。如唐代田園詩人兼畫家王維、宋代詩人蘇舜欽、元代大畫家倪云林、清代文學家袁枚及李漁均對造園情有獨鐘。陳從周在《中國詩文與中國園林》中說：“中國園林與中國文學，盤根錯節，難分難離。”

坐落在廣東梅州市東郊周溪畔的人境廬，是清末愛國詩人黃遵憲的故居（圖4）。人境廬取意于東晉大詩人陶淵明的名句“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暄”。人境廬由黃遵憲親自設計建造，距今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廬內曲徑通幽，花樹掩映，建有花圃、假山、魚池、五步樓、七字走廊、十步閣、臥虹榭和藏書閣等建筑。黃遵憲在這里創作了大量詩歌，并自選和編訂了《人境廬詩草》。至今廬中仍保留有其親自撰寫的對聯，如根據杜牧《阿旁宮賦》中“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斗角。”而題寫的楹聯：“有三分水、四分竹，添七分明月；從五步樓、十步閣，望百步長江。”并給園內建筑取名五步樓、十步閣，充分體現出園林與詩文的盤絲錯節、相輔相成（圖5）。

桂林雁山園大門上刻的“春秋多佳日（子實先生集陶句），林園無俗情（鐘山陳澧學書）”是整座園林的點題。園主唐岳在我國眾多的名著名句中，選中陶淵明成句來做雁山園的大門對聯，正是表達了他崇尚陶淵明式的田園生活（圖6～7）。楹聯前半句出自《移居二首》后首之首句，后半句出自《辛丑歲七月赴假還江陵夜行涂口》中句，原句為“園林無世情”。

晉朝是山水詩萌芽時期，也是盛產名人雅士的朝代。魏晉以后，終身棲身山林的名士已不多見了，因此，私家園林就成為歸隱之士寄情山水的物質載體。中國古典園林的設計者多為詩人或畫家，他們將詩詞文化與園林景觀相融合，營造出詩意的園林空間，成為中國古典園林獨特的風采。

3.3山水畫的影響

中國古典園林區別于西方園林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它是文人園林，在古代并沒有專門的造園師，造園往往是由文人和畫家共同參與。山水畫的興起，促進了中國文人山水園的誕生。中國繪畫與造園密切的關系形成了以畫入園、因畫成景的造園傳統，不少園林作品甚至直接以某個畫家的畫作為造園的藍本，以至于文人畫家造園蔚然成風。

《園冶》中有這樣的描述：“世之興造，專主鳩匠，獨不聞三分匠，七分主人之諺乎？”這里的“三分匠人，七分主人”指的應是建筑的營造，而對于造園來說則是“第園筑，猶須什九，而用匠什一，何也？園林巧于‘因‘借，精在‘體‘宜，愈非匠作可為，亦非主人所能自主者。”所以說，園主個人文化修養的高低決定了園林的風格和意境。

傳統山水畫對古典園林的影響是多方面的，如宋代巨然的《萬壑松風圖》，圖中溪流蜿蜒，山閣隱現，承德避暑山莊“萬壑松風”一景正是以其為藍本模仿而建成。再如農代縉的《雁山園圖》很有可能就是當年參與設計桂林雁山園的設計圖。中國古代繪畫理論特別是山水畫所遵循的最基本原則——“外師造化，內發心源”被造園者巧妙地運用到造園藝術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