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白的詩

影白

化佛山

在雨霽的山中

我瞥見，高山栲是一僧

筇竹是一僧

白色杜鵑是一僧

腳下石墁間的青苔

是一僧

九疊泉的泉水

是一僧

不絕于耳的鳥鳴是一僧

藤纏樹下，善男信女的無常之笑

是一僧

誦經(jīng)般掠過它們的清風(fēng)

在眾人眼皮底下

一邊建寺

一邊毀寺

而那個姓鄧的禪師

衣缽塔里，滿是流離失所的白云

暮春

我的青山在側(cè)，如幾摞健忘者

遺留下的校注詩集

你的綠水走心，讓我又一次辭去云端

僭奢的差事

一聲春雷落地

你終成我書房，龜裂的酒盅里

喜新念舊的茶客

我匆匆醒來

又匆匆睡去

一只惶惶不可終日的蜂鳥

飛來用長喙吮吸我的虛空

釋然辭

清晨，我速溶咖啡里的薄靄

將在十里之外的鳥鳴中散去

我喝掉的，不過是這首詩

用于敘事部分的那件咖啡色外套

這越來越顢頇的每日，我須徒步向南

穿過，這首詩的中年逼近的況味

女兒將在中途右拐，去學(xué)習(xí)

如何殺死一只鸚鵡，割了它的舌頭

鼻梁上時常架著大墨鏡的郵遞員

他會逐漸忘了我，種植于肉身里的

一樹白鴿紛飛的珙桐，而記住

這首詩的殘山剩水的舊址

哦！感謝我暫居的山麓，如這首詩般

讓我釋然放懷一時，看云，是云

啾啾白頭鵯

索性退到山下，黎明即起

灑掃庭除。若是累了，就落在庭院里的

桂花樹冠上，就落在鳳凰中學(xué)的灰色屋頂上

就落在，稍遠(yuǎn)一點的

殯儀館，焚尸爐的那高高聳立的煙囪上

就落在山上，那些

無碑無泣的墳頭之上，歇一歇

然后，隨手摘下他的黑帽子

露出他，那不為人知的枯草般的白發(fā)蒼蒼

迎著南來北往的風(fēng)，繼續(xù)著

他尋常而茍且偷生的，悲歌啾啾的一生

獨白

三十八年光陰如初冬

清晨一個噴嚏般短暫

——那時，曠野中奔跑著的男孩

他并不知道這個噴嚏意味著什么

當(dāng)他那疾馳滾動的鐵環(huán)如落日般

掛在海邊，海風(fēng)吹拂著這虛擲的落日時

我并不知道自己早已患上了石頭一樣

的孤獨癥。并且，不可遏制地愛上了

群山間的孤峰，鬧市中的孤鳴

以及斗室里落了雪的孤燈

——此刻，苦茶盞里微涼的譫妄如

凜冽朔風(fēng)揚起的一張稚氣未脫的臉

一張泥淖中晃動的臉，一張在我

孤獨象牙塔里來回踱著步子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