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長的字

段路晨

超市門口有一賣植物的小攤，臺面上堆滿了刻有祝福語的豆子，旁邊放著兩盆由這印字的豆子長出的樣品盆栽，葉子之下的豆瓣外側(cè)，是長出來的文字。相比原先或紅或白的豆子外殼，這隨豆而生長的字因?yàn)辄S綠的底色顯得分外可人。賣豆子的是一個小女孩，她說這叫“魔豆”，種出來的植物可以長出豆子上印好的字。帶著幾分好奇，我買了三顆。

夢想成真、六六大順、知足常樂，兩個白色的、一個紅色的，白色的偏小、紅色的稍大些，但個個緊實(shí)飽滿?？粗种腥齻€帶字的豆子，我還是有些半信半疑，臨走時再三確認(rèn)是否真的能夠種出帶字的植物，她點(diǎn)頭，直說種不出就把這盆帶字的送你，順手指向小桌上那盆長在一次性杯子中的植物。

看著那不合我心的文字，還是希望手中的三顆豆子可以順利發(fā)芽生長。從那一大堆豆子中選擇文字的過程，實(shí)則是在叩問自己的內(nèi)心。播種的同時，不單希望它長成健康的植物，還帶著某種希望的寄托。毫無預(yù)見性的，這幾顆小小的豆子成了我內(nèi)心想法的暗示，希望心想事成，事事順利，并且提醒自己知足常樂。

我把它們種在一個西瓜外形的小花盆里，在松軟的營養(yǎng)土中依次排列好豆子，然后在上面薄薄地蓋上一層土，澆透水之后，把它放在陽臺的地板上。

等待的過程往往伴隨著一絲絲憧憬，可生活的瑣事漸漸將這份小小的期待沖淡了。盡管每天在陽臺上洗衣、晾衣，進(jìn)進(jìn)出出，卻不太留意前些天虔誠種下的豆子。直到有天，衣服架掉在了地板上，我才突然看到那破土而出的小芽。

小芽已將包裹著文字的外皮沖裂，露出自己嫩黃色的小尖。從前平坦附著松弛土壤的表面也被頂?shù)酶吒叩偷?、參差不齊。我蹲下來，不忍觸碰那孱弱卻有力的小生命，希望它順利發(fā)芽就好，至于是否能夠長出來文字，已是無所謂的事了。

從那天起，每天清早起床和下班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陽臺上看看這盆植物。種在兩邊的兩顆小白豆率先發(fā)了芽，細(xì)細(xì)的莖蔓頂著笨重的豆莢耷拉著腦袋從土里冒出來，可喜的是，它們還帶著我選好的文字。而中間個頭更大的“夢想成真”依然將豆莢埋在土里，遲遲沒有出來。

有了名字的豆莢于我而言，似乎有了別樣的親切感，它們仿佛被賦予了某種靈性的使命，承擔(dān)著本不該它承擔(dān)的功用。它們身上，肩負(fù)著我的愿望，我的期許。

中間的“夢想成真”滯后一天才探出腦袋，豆莢上的字跡卻比率先發(fā)芽的兩顆更加深重，莖蔓的粗壯程度也是其它的兩倍。也許，體積更大的豆子需要更長久的積淀，它要喝飽足夠的水分，進(jìn)而滲透到自己身體的每一個細(xì)胞，然后靜靜等待自我勃發(fā)的時機(jī)。此時，它的周邊已經(jīng)有了長成柔軟葉子的同伴，也可能面臨著主人無心等候的焦躁，而它，依然不疾不徐。

植物與生俱來的特點(diǎn)決定了它們生長的每一步都走得沉穩(wěn)，只有要達(dá)到足夠的標(biāo)準(zhǔn)，方能一步步遞進(jìn)長大。

看著三株長字的豆苗，我開始好奇這些字是怎樣刻在豆子上的。據(jù)說這些字來自激光打印，原本沒什么特別，就是普普通通的蠶豆。打字的魔豆還有一個英文名，叫做JackBean，由童話故事《杰克與魔豆》而來。

故事講的是一個名叫杰克的男孩與母親相依為命，盡管他們非常貧窮，但家里充滿愛。有天杰克媽媽用完了家里最后的一點(diǎn)面粉，不得不讓杰克去市場上賣掉家里唯一一只老母牛，當(dāng)他牽著母牛在小路旁的大樹下休息時，一個身軀佝僂、衣著破爛的人走上前來，說他想買下母牛并以一把魔豆作為交換。善良的杰克見那個人很和藹，便同意賣掉母牛，并深深擁抱了這個不得不離開貧窮家庭的小家伙?；氐郊遥芸说靡獾亟o媽媽看手中的魔豆，告訴了自己的交易。媽媽很生氣，一把將豆子扔出窗外。那天晚上，杰克輾轉(zhuǎn)反側(cè)，月光從臥室的窗口照進(jìn)來。與此同時，一個巨大的魔藤正在外面生長。第二天，杰克醒來發(fā)現(xiàn)了眼前那棵伸至云端的高大植物，他暫時告別媽媽，決定順著藤蔓爬到頂端尋找好運(yùn)。

杰克努力向上爬，直到下面的房頂都變成了一個個小點(diǎn)。他終于爬到了植物的頂端，跳到一朵很大的云上。那里有座美麗的城堡，生活著一個老巨人、一只寵物雞，還有一位豎琴仙女。卑鄙的巨人整天讓雞下蛋，因?yàn)檫@些蛋是由金子做成的，仙女總會彈出美妙的旋律讓緊張的雞安靜下來。伴隨著豎琴的音律，巨人可以睡到中午，杰克利用這個空檔認(rèn)識了雞和仙女，希望能夠解救他們離開巨人的魔掌獲得自由。第二天，趁著巨人小睡之時，他們?nèi)齻€小心翼翼地順著粗壯的魔豆莖葉滑到了地面上，杰克迅速砍斷了藤蔓以免巨人跟過來。從此，兩個新朋友來到了杰克家，重新開啟快樂的生活。

童話故事里的杰克是英雄的化身，神奇的魔豆則是他成功的關(guān)鍵。沒有魔豆、沒有巨藤，便不會有杰克后來的冒險(xiǎn)，也不會產(chǎn)生英勇的行為。魔豆承載的是希望，它是能夠帶來幸福的種子。

當(dāng)童話中擁有魔力的豆子具象成簡單的祝福語走進(jìn)我們的生活，種豆的時候便懷揣起真切的希望，不再會產(chǎn)生出其不意的新鮮感。我們在期待長出文字的同時還想要收獲更多的東西，譬如挺拔的枝葉、嬌嫩的花朵，甚至豐碩的果實(shí)。人往往對一件自己專注的事情寄予了過重的期望，哪怕是一盆小小的盆栽。

我的三顆魔豆是買給自己的，長出來字當(dāng)然驚喜，倘若沒有也不會十分失望。回想小攤上成堆的豆子，上面大多刻著有關(guān)愛情的物語。試想放在情侶身上，豆子身上的文字會傳遞重要的感情信號。一方將精心挑選好的豆子種在花盆里作為禮物送給對方，為了讓其在豆子發(fā)芽的時刻看到自己心里想說的話?！拔覑勰?、我想你、一生一世、對不起”，諸如此類的文字必定會給收禮物的人帶來意外的驚喜。魔豆長出的字解決了很多人的燃眉之急、窩心之苦，想說又不敢說出口的話交給自然生長的魔豆，浪漫神秘文字帶來的歡欣溢于言表。

陽臺上三株帶字的豆子一天一個模樣快速長高，兩邊早發(fā)芽的白豆蔓子越拉越長，只得匍匐在地上。中間那棵稍晚發(fā)芽的粗壯植株依然直直地立著，不依靠任何一邊的力量徑直向上生長。相同的是，它們最初發(fā)出的綠葉都大過了我的手心，上端分出了三瓣的新葉，而長有文字的豆瓣日漸發(fā)黃萎縮，直至文字縮成一團(tuán)。兩周后，我發(fā)現(xiàn)了脫落在花盆里干癟成綠豆大小的豆瓣，兩側(cè)的字跡早已辨不清楚，可那豆苗依然向著太陽的方向蓬勃生長著。

換了大花盆后，我不再記得每一株曾經(jīng)對應(yīng)著什么祝愿名字。只記得那個夏天因?yàn)樗鼈?，我收獲了一份溫暖的回憶，還有小小的魔豆代我完成夢想的步步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