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敗的教育

姜欽峰

明朝萬歷皇帝九歲登基。孩子的首要任務就是學習，毫不夸張地說，這是關系到國家前途命運的大事。因此，皇太后經過慎重考慮，把教育小皇帝的重任托付給了張居正。

張居正時任內閣首輔大學士，德高望重，博學多才，由他來擔任帝師，的確是再合適不過了。既然是皇帝，理所當然要接受最好的教育。張居正深知責任重大，親自編訂教材為小皇帝授課，講述歷代帝王治國經驗。除此之外，他還任命了五名主講經史的老師、兩名書法老師，并設立起居注官，每天記錄小皇帝的一言一行，監督學習情況。

小皇帝的學習任務很重，每天起早貪黑，誦讀經史，練習書法。次日考核功課，如果倒背如流，張居正就會大加鼓勵，稱頌天子圣明；如果背得結結巴巴，他就以帝師的身份嚴加責問，絕不含糊。

在這種嚴厲的教育下，萬歷的進步很快，尤其書法精進，十歲就能寫一手好字。在所有功課中，萬歷最喜歡書法，還把自己臨摹的字帖賞賜給大臣。張居正見此情景，卻憂心忡忡。

目的非常明確，小皇帝長大后要管理國家，凡是與治國無關的，都是無用的學問，必須全部排斥。從此以后，張居正取消了書法課。老師義正詞嚴，理由充分，小小年紀的萬歷根本無力抗爭，不得不放棄了心愛的書法。

有一次，萬歷童心大發，逃課去與宮女太監們玩耍打鬧。張居正得知后，竟如臨大敵，當做國家大事，馬上向太后匯報。結果，萬歷被罰向太后下跪，并向老師作書面檢討。為了把小皇帝教育成才，張居正殫精竭慮，事必躬親，簡直操碎了心。他深信嚴師出高徒，經過這種教育，萬歷一定能成長為一代明君。

卻不料，事與愿違。

萬歷長大親政后，連續多年不上朝，寧愿與太監宮女們嬉戲玩耍，打發無聊時光，也不理朝政，甚至不任命國家官員，導致國家機關長期處于半癱瘓狀態。從萬歷開始，明朝逐漸走向衰敗。雖然此后還延續了幾代皇帝，但是后世史學家大多認為，明朝實際亡于萬歷。倘若再往前追究的話，張居正難辭其咎。他是杰出的政治家，作為帝師，卻是一個失敗的教育家。

像萬歷這樣，曠日持久地消極罷工的皇帝，世所罕見。造成這種歷史奇觀，當然有多方面的原因，不能用“懶惰”兩個字簡單概括。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萬歷存在人格缺陷。根據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一個人的人格形成，跟他童年時的經歷密切相關。

萬歷的不幸在于，小小年紀就做了皇帝，被所有人寄予厚望。因此，他不能自由成長，只能按照別人設計好的路去走，最喜愛的書法不能學，該玩的時候不許玩，不準有個性……萬歷從小在這種極端壓抑的環境中長大，童年時代的欲望得不到滿足，人格漸漸被扭曲。當他擁有了至高無上的權力之后，這種被長期壓抑的欲望，終于以一種極端的方式爆發。

張居正天真地以為，只要拼命灌輸，按部就班，給小皇帝裝上一套先進的“操作系統”，對方就能快速高效地運行。他忽視了一個簡單的道理，萬歷首先是一個人，一個孩子，其次才是皇帝。連人都弄得不正常了，還談什么成才？張居正身為帝師，雖然動機美好，用心良苦，可惜用力過猛，矯枉過正。這種急功近利的精英教育方式，終于釀成災難。

幾百年過去，世間已無張居正，然而家家都有小皇帝。前車之鑒，后世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