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一路
我接到母親的電話。母親問:“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想了半天。母親說:“今天是你的生日啊。”三十幾年了,母親不怎么看日歷,兒子的生日卻一次不落地記得。
兒時,日子再怎么艱難,母親在我生日時總給我煮兩個雞蛋,而且,母親要讓手從繁忙的家務中解放出來,長時間放在我的頭頂。
兒子回家了,我問兒子:“今天是什么日子?”兒子說:“今天是星期五,明天不用上學了。”妻子回家后,我問她,妻子說:“今天18號,好像是星期五,有《同一首歌》。”
我的生日,我自己都不記得,他們還會記得?兒子的生日只有母親不會忘記。因為在幾十年前的那個不尋常的日子里,一個生命的誕生,對其他人而言可能無足輕重,而對一位母親來說,卻驚天動地。
母親猶豫了很長時間,她有些急切,又有些遲疑。終于,她拿出了一塊玻璃。我不知道她這是干什么。母親說:“把它放在你的電腦前面,興許能擋擋輻射。”這是一塊普通的窗戶玻璃,邊角已被母親用砂輪磨得光滑。我這才回想起,這段時間,母親不斷向我打聽有關電腦輻射的知識。
平常,我日夜坐在電腦前寫作。母親不知從何處聽說,電腦輻射對人體有傷害。“傷害”被緊張和擔憂無限夸大。她又一直認為她的兒子是一個粗心大意的人。能想象出,多少個不眠之夜,母親冥思苦想,才想出了這個“高招”。
母親的心,像敏感的雷達,小心地捕捉著可能對兒子構成傷害的蛛絲馬跡。母愛,無微不至也無所不至,將我包圍。
我還能記起去年冬天的情景。每次去看望母親,她都會做一桌子的美食。她靜靜地坐在桌邊,希望能看到兒子昔日狼吞虎咽的樣子。可是,我現在的食量不能讓母親滿意。母親念叨著:“寫書那么費腦筋,吃這么點怎么行啊?”后來再去母親家,我發現陽臺上放了幾口大缸,缸里是為我制作的泡菜。我邊吃邊贊美泡菜,努力做出狼吞虎咽的樣子。
母親終于滿意了。每次我回家,她都用一只很大的玻璃瓶裝好泡菜讓我帶回來。
坐在車上,我把泡菜放在掌心,想象著滿頭白發的母親,是怎樣快樂地在幾口大缸之間穿梭忙碌。在那個寒冷的季節里,我還注意到一個細節:每次,裝泡菜的玻璃瓶都用一塊毛巾包好,外面再套上網兜。我的手掌時時感到溫暖。車子載著我離家幾百里。在外漂泊,我已經不是一個孩子。可是在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就像手中的泡菜,仍然住在母親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