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不是“百度”

羅光太

小時候，我很崇拜自己的父親，覺得他無所不能。我搞不定的事情只要請教他，他一定會有解決的辦法。

父親是一名建筑工程師，設計、繪圖、做預算、施工、做結算，每一樣他都有能力做好，參與建設了很多優質工程項目。我很為自己有這樣能干的父親而驕傲。我會指著路邊的高樓向別人炫耀：“這房子是我爸爸建的。”

那時，我容不下別人在我面前說我父親的任何不好。我愛我的父親，他是我年少時心中的神，是比“百度”還無所不知的能人。

可是，隨著年紀漸長，在學校上了十幾年的學后，有一天我突然發現，父親其實也很平凡，甚至很平庸。他同樣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甚至有些不會寫的字還得問我。那些字并不難，可父親居然不會。他怎么能不會呢？我第一次對父親的無所不能產生了懷疑。

電腦普及后，我們家也買了一臺。在我看來，電腦操作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可父親居然要花錢去培訓。“自己買本書翻翻就懂了，很簡單的。”我說得輕描淡寫。父親摸著鼠標，在桌子上移來移去，卻怎么也不懂如何“復制”“粘貼”。他還是去電腦培訓學校報了名，足足學了三個月，每天晚上風雨無阻準時去上課。

學有所成的父親終于可以獨立操作電腦了，可是打字很慢，最煩人的是有很多字他不會拆，打不出來。他很虛心，不會就問，我卻被搞得不耐煩。有一天晚上，我在家寫文章，他竟然在半個小時里問了我十幾個字，弄得我一肚子怒氣，構思好的文章都沒心情寫了。“你上課都干嗎啦？什么都不懂。”我埋怨他。父親漲紅了臉，支支吾吾地說：“老師講課太快，確實有很多地方聽不懂。”

看著站在我面前窘迫的父親，我的心突然疼了一下。現在的他，站在我面前再沒有了過去的那種威嚴。在他垂下頭時，我還注意到了他稀疏的發絲中夾雜的縷縷白發。父親老了，這是最讓我難過的。

我深吸一口氣，靜下心來坐在父親身邊，手把手教他那些他怎么也弄不懂的操作程序。這樣的情景我很熟悉，只不過角色換了。小時候的我是個有點笨的孩子，學會一個“手”字就用了很長時間。我還特別弄不明白為什么要把雞和兔裝在一個籠子里。那些東西跟我有什么關系？我為什么要花時間去計算它？6+6為什么就等于12，不可以是13嗎？那時，父親忙了一天后回來，總是會先教我寫作業，然后再去畫圖紙。明亮的臺燈下，父親循循善誘，一步步加深我對數字的認識。他會握住我的手，一筆一畫教我寫字。我這個笨兒子最后能夠成為班里最優秀的學生，離不開父親長期耐心的輔導。那時對父親的依戀和崇拜，就是這樣一點點積累起來的。

我長大了，父親卻老了。面對日新月異的電子產品，他好奇又害怕，他不知如何使用，有太多新奇的東西他沒見過。但是，我能感覺到父親對我的依賴，就像小時候我對他的依賴一般。在我面前，他總是“不恥下問”，毫不掩飾自己的貧乏和落后，他說：“你是我兒子，教教我是應該的。”

現在，很多事情，父親要先征求我的意見。要不要辦銀行信用卡？安全嗎？如何辦？辦了如何使用？社會保障卡可以當醫療卡使用嗎？父親不懂的事情太多太多。

父親還是原來的父親，我也依舊是他疼愛的兒子，可是父親又真的變了，他不再是我心目中“百度”一般無所不知的神奇父親。常常在為他排憂解難后，他會用一種欣賞的口吻對我說：“兒子，你真厲害，什么都懂。”父親對我，有欣喜，有不想掩飾的驕傲。

成為讓父親驕傲的兒子是我小時候的目標，我一直很努力。看著日漸蒼老、頭發花白的父親，在他提出各種各樣的疑問時，我終于明白了：父親不是“百度”，我終有一天也會成為他的搜索引擎，但父親永遠是我心中最偉岸的一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