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曼的詩

熊 曼/著

時光長什么樣子

它坐在高高的樹冠上

看她從內(nèi)部發(fā)生改變

像漲潮過后的河床

不得不面對日漸枯瘦的局面

她愿意把樹木認(rèn)作姐妹

在夏天，她們的衣裙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

在秋天，她們同時結(jié)細(xì)小的果子

她看不見時光的臉，但看見

沿途的喬木從綠到黃，再到灰白

現(xiàn)在，欒樹的葉子掉光了

讓人既欣慰，又傷感

再沒有什么可以裸露的了

現(xiàn)在，她們一起等待時光

給出最后的答案

窗外，兩只鳥兒在交談

親愛的，讓我們坐下來

就像此刻，窗外兩只灰斑鳩

它們的叫聲在不經(jīng)意間

擦亮了灰色的天空

你說經(jīng)濟(jì)低迷

錢越來越難賺了

我說豬肉又漲價了

味道卻越來越寡淡

可是親愛的，除了生計

我們還應(yīng)該聊點別的什么？

有時候我厭棄自己

好像肉身已活得太久

每一日，我用清水、蔬菜和鮮果

喂養(yǎng)它。里面卻住著一個

哀泣的靈魂

它想駕駛著馬車出走

可轉(zhuǎn)身，就被一雙小手攥住

它的主人用明亮無辜的眼睛

看著她問：媽媽，你要去哪里？

親愛的，你不知道

有時候，我走在掉光了葉子的街道上

想高歌，或者哭泣

剛一張嘴，冷空氣便灌了進(jìn)來

雪就要落下來了

一場雪就要落下來了

頹廢了一冬的人們開始振奮起來

是否潔白的事物總會受到歡迎？

在不同的地方 我目睹過人們

對待它不同的態(tài)度

青春時髦的男女在雪地上歡呼著

彼此追趕 衣不蔽體的乞丐

抱著瑟瑟的雙肩躲到角落里

擦皮鞋的老婦守著清冷的攤位

目光里寫滿對雪的幽怨！

無論你是否愿意一場雪就要落下來了

一 生

李廣田，在百度上輸入他的名字

短短一生，被壓縮在一段簡介里

童年貧瘠，像田野上的紅蓼花

小小少年在風(fēng)中赤足奔跑

中年氣象漸成，文采風(fēng)流

與卞之琳、聞一多來往密切

白天，孩子們親切地喚他校長

夜里，就著昏暗的油燈

寫下一串串電閃雷鳴的文字

一生，致力于擦去人心的塵埃

一生，最終被人心的塵埃覆蓋

不是被戰(zhàn)爭，不是被疾病……

黃昏，母親開始擇菜

一棵芹菜在她手里

更多的芹菜在排隊等候著

先是被掐掉根部

再被抽掉纖維

折成小段

獨留下中間的鮮嫩

像一個人，終究要被生活抽去骨頭

留下綿軟的部分

現(xiàn)在，是母親希望呈現(xiàn)給我們的

修理后的芹菜清甜可口

即將被端上桌

這個過程已花去她三十年

“太仔細(xì)了。”我們一邊抱怨

一邊把芹菜吃光

漫山遍野站滿了時間

秋天我們在平原上

命運把一群天南海北的人

召集到一起

烏云在頭頂堆積

雨并未落下來

我們路過一片果園

談?wù)撝S收和喜悅

黑土下埋著斷壁殘垣

從前那里是一座古城

有絲綢、馬匹和鼓樂之聲

一晃已過去三千多年

有人感嘆世事無常

我抬頭，看到遠(yuǎn)處起伏的山巒

風(fēng)自漢朝吹過來

草木都彎下了腰

而漫山遍野站滿了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