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心的鳥鳴

孫立本

錫婚：與妻書

親愛的，這一刻，我們吩咐時間停下來

靜謐的燭光像一泊溫情的湖水

它的澄澈，是投在我們心底的鏡子

它包含和顯現了無限的滄桑、交錯和冷暖

十年中

很多激情像我為你捧上的這束玫瑰

它鮮紅，有爐火的灼熱

和我持續煨入的松柴

它帶刺，有落日斂跡后的灰燼

和我身體偏左一點的心

十年中

很多事情像我為你訂制的這枚鉆戒

它那么小，卻銘刻著我們的名字

它裸露、堅硬、沸騰

一粒最耀眼的櫻桃，它鑲嵌著疼痛

也鑲嵌著幸福

十年中

很多生活像我為你做的這桌飯菜

葷素搭配，它們有清涼的、火熱的

酸辣的和甜蜜的。任何一盤

都仿佛是蔬菜的低語，都可以替我說出

煙火中的另一個自己，是多么愛你

十年中

很多變故像我為你開啟的這瓶紅酒

它的苦澀漫過舌苔。一股河流

漫過我們無處安放的身體

它的漫漶如此憂傷，有淚水從眼眶的懸崖摔落后

碎裂的刺痛和尖銳

親愛的，這一刻，每一次親吻和溫存

都像是月光的重疊，涌向深深的夜空

我們睡著，身體彎曲，若兩張向背的弓

它們繃緊著，射向不同的靶心

深 淵

我看見散落在燈光背后的自己

一個影子在路上

在寂靜的塵埃中

當我轉身叫住你，親愛的

婆娑的樹影和暗沉的街道紛紛向后退去

那些剛剛無謂的爭吵

和你眼眶決堤的淚水

統統扔進黑夜和斷流的洮河吧

讓我們取下月光的溫柔和好如初

它似針筒，注入我們寒冷的皮膚

當我親吻住你，兩瓣嘴唇間的深淵

——那是一種怎樣芬芳的深淵

每一個神經末梢

都長滿了顫栗的觸須

我們窒息的呼吸，仿佛兩尾痙攣的魚兒

只剩下河的鱗片

當我擁抱住你，說愛和被愛的感覺

——多么像令人回味的香煙啊

燃燒里除了甜蜜和幸福，還有別的

灰燼里除了疼痛和傷害，還有別的

當我牽著你的手，傾聽那些吹過耳畔

又吹向生活里的風

它也有深深的未知

雪夜，為愛情補課

黑暗退去它黑色的大氅，晨曦之中

我醒來，窗外的鳥兒醒得更早

有一群嘰喳聲似乎想擠進來

我確認其中幾句是那只

昨晚從我體內又飛回到樹上的麻雀發出的

——親愛的，我在心里想你

想你在雪夜，潔白的大雪填滿潮濕地帶

填滿我溝壑縱橫的高原與胸腔

除了風雪，我看不見你的臉

那時候你已經入睡，氣息卻一直開著

開成燈芯的模樣

——她在等候一根醉酒的火柴？

我騎著單車辭別杜府，辭別幾朵融進雪中的兄長

搖搖晃晃，在逆風的蒼茫中回家

酒精像起落的腳踏在腑臟間攪動

我劇烈地嘔吐，午夜的黑暗

也跟著劇烈地嘔吐

我輕輕地咳嗽，漫天雪花全部落在我的肩頭

——親愛的，我在心里想你

想你在雪夜，為愛情補課

在這個隱約的春天，在這個鳴囀的早晨

雪停了，仿佛雪不曾下在這里

也不曾落在別處

櫻桃紅了

親愛的，如果我們的婚姻在一夜之間

重新回到愛的童年

如果我牽著你的手，突然變得讓你矜持

和一點點熟悉里的陌生

一切都是可能的。譬如這一棵

蒼老的櫻桃樹，我們和它相互見證

又保持著若即若離

有了光線和從容的節奏，它就會

又一次開花和結果。兩只水瓶鳥

在彼此的血液里低語，鳴叫

眼睛里含著雨露，身體被陽光浸染

心也被浸染

它們的翅膀在櫻桃樹枝頭

扇動人間的風

把八月的秋天分開，櫻桃紅了

噢親愛的，櫻桃紅了

它們的紅具有黑夜熄滅前

星辰的燃燒和穿透力

燕山雪

白色的夜晚，這場燕山遙寄的雪花

暴露了我內心的鳥鳴與秘密

傷口讓我記住你桃花般的面孔

親愛的，我牢記著，除了愛

沒有什么可以留住你，讓你風干眼淚

拎著寬容的包袱回家

讓你甜，讓你苦，讓你疼

讓你一次又一次咽下生活滾滾的河流

它是從我體內的分岔流出去的

沒有什么可以讓你掏出心，在這個冬天

成為照亮大地的燈盞

這些黑暗中的光芒，氣息一樣

我熟悉它們，熟悉你桃花般的面孔

開在塵世的地心

白色的夜晚，這場燕山遙寄的雪花馳遠了

我的傷口結了血痂依然鳴叫

它暴露著，比懸崖的巖石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