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的愛情生活

敕勒川

相濡以默

我們越來越像一對上了年紀的人了，常常

坐在一起，好長時間

也不說一句話

似乎已沒有什么可說的了

似乎再說一句，就已經是多余的了，是

畫蛇添足

常常，就那么默默地坐著，讓時光

像一個走累了的旅人，在我們中間

輕輕坐下，歇歇腳，喘口氣

讓一壺水慢慢地開著，讓一杯茶

靜靜地涼著，那些飛舞的塵埃，就讓它們

那么隨意地飛舞著……

偶爾抬起頭，目光也不再相碰，只露出

兩粒淡淡的微笑，仿佛

愛情原本就是沉默的，像大地

羞 澀

那天清晨，我們去散步，太陽在我們身后

揉著惺忪的眼睛，草樹們

默默地看著我們，有幾個，舉著鮮嫩的花朵

夜里下過一場小雨，空氣新鮮得像少女的呼吸

你走走跑跑，跑跑走走，仿佛一只

快樂的小動物：一只小松鼠

仿佛你還是青春勃發的身子，仿佛你一下子

就可以把我甩在人生的暮色中，讓我

手足無措：前不見你，后也不見你

回來的路上，陽光打在你的臉上，睫毛上

亮閃閃的，像一個新娘……我伸手拉你的手

你先是躲閃了一下，但隨后，把手伸了過來

寫給八歲的你

不能用那個古老的比喻

你不是青梅，我也不是

那匹竹馬：我們是兩個土孩子，被時間的水

粘合在了一起

但還是能分清你我，分清爸爸、媽媽和孩子

如此認真，我們劃地為家，一次次

預演著幸福，用草棍、破瓦和碎磚頭

也許這就是宿命

一個人與另一個人，一棵草

與另一棵草……在風中，在漫漫時光中

繼續著那個古老的游戲

現在，我用五十歲的目光，看著八歲的你

和你身旁的男孩，一遍遍問自己——

那個男孩，是誰，去了哪里

給你寫一首詩吧

按說，我們結婚二十多年了，已經不需要

用詩歌來點綴我們的愛情了，更何況，愛情

一經說出，就不是愛情了，就像是藝術品

一標了價錢，就會讓人懷疑它的價值

可我還是要為你寫一首詩

這是我比較拿手的

一些字、詞、句子，帶著我的體溫和心跳

慢慢抵達你，我是說，也許

文字也是一種抵達愛情的道路

仿佛肉體與金錢

但我能寫出什么呢？

我能寫出什么樣的愛情呢？

天下的愛情都一樣，古今也一樣，不同的

是人：多么幸運，愛情剛好經歷了我們

吵 架

那天，你開玩笑說，我們吵一架吧

是啊，是應該吵一架，想一想

我們結婚二十多年，還真沒有

認真地吵過一架，而——

沒有吵過架的夫妻，不像是夫妻

夫妻需要吵架，愛情也是

但我們還是沒有吵起來，我們

早已不是兩個人，我們早已

合二為一

——我們怎么能，自己跟自己吵架呢

愛情問題

對于妻子，我真是有愧的，年輕時

許下的諾言，除了一顆愛她的心，其他的

幾乎沒有兌現

一個人怎么能夠說話不算數呢，更何況

是對自己最親愛的人，所以，我一直

懷著一顆愧疚的心在這世上奔波

親愛的人啊，我愧對你的信任，愧對你的愛

一個說話不算數的人，怎么配

心安理得地活在這個世上

這個隱痛讓我一直心懷恍惚，仿佛

一個患了憂郁癥的人

在人間與天堂猶疑不定

直到有一天，你說

富貴在天，生死有命，你說——

沒有缺陷的愛情，不像是愛情

沒有我們居住的人間，不像是人間

還詩人呢，這都不明白

瓷婚記

今天是我們的瓷婚紀念日，也就是說

我們結婚已經二十年了，二十年的時光

對于一個人，真是不算短了……

但我們的愛情

可以追溯得更久——

那些火與水、泥土與種子、天空與大地……

今天，讓我像第一次那樣

將你緊緊地擁抱，親愛的，二十年了

我的心一直為你保持著最初的怦然

二十年了，你眼角的魚尾紋

越來越明顯了，我的頭上

也有了越來越多的白發

可這有什么關系呢，看看我們

天使般的女兒，你就知道

我們的愛情，有多美

二十年了……

柴，米，油，鹽……

煙熏，火燎……

多么好的比喻啊，瓷婚——

親愛的，我們有幸延續了古老大地

不朽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