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 央
童工現象為何屢禁不絕
□草央

我國相關法律、法規對未成年人權益保護均作出了特殊規定。其中《勞動法》第十五條、第九十四條中明確規定:“禁止用人單位招用未滿十六周歲的未成年人”、“用人單位非法招用未滿十六周歲的未成年人的,由勞動行政部門責令改正,處以罰款;情節嚴重的,由工商行政管理部門吊銷營業執照”。但是,用人單位暗地里招用童工的非法行為卻屢禁不絕,并呈現出分散、封閉等新趨勢。
據新華社記者2016年4月27日報道,一名14歲的童工近日在廣東佛山的出租屋內非正常死亡。
14歲的王攀因為家庭貧困,從湖南來到幾百公里之外的佛山打工。4月10日晚上,王攀像往常一樣回到出租屋睡覺,卻再也沒醒過來。王攀的母親不明白,睡覺前還好好的,孩子怎么會突然猝死?
王攀的媽媽告訴記者,自己在兩個月前,從湖南老家來到佛山至雅內衣有限公司做事,之后王攀也跟著她,來到這里打工,想多掙點錢補貼家用。王攀每天的主要工作是做內衣加工,雖然活不重,但工作時間長,每天大概十一二個小時,早上叫他起床都要叫很多次才能起來。
對于王攀的死,家人覺得可能是工廠繁重的工作造成的。至雅內衣公司的工人每天都要工作十幾個鐘頭,加班更屬于家常便飯。這么長的工作時間,工人們一天下來都很辛苦。童工猝死事件之后,廠方便將招收的大量童工全部遣散了。
王攀死亡后,至雅公司及死者家屬就賠償問題進行了協商。當事雙方簽訂《補償協議書》,至雅內衣有限公司向家屬支付王攀死亡的一次性賠償金及喪葬補助等其他賠償金15萬元。
佛山市南海區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于4月22日作出《行政處罰決定書》,對涉事企業使用童工的違法行為罰款1萬元。然而“罰酒三杯”式的責令整改、罰款,能否讓涉事企業有切膚之痛?恐怕很難。
在另一起案件中,童工小濤剛過14歲生日,就經老鄉介紹來到北京,在一家電腦賣場當保安。剛來不到兩個月,小濤就因和同事打架,救治無效死亡。據公安機關調查證實,小濤自身患有先天性心臟病,事發時是在工作時間,小濤和同事劉某動手,致其急性心力衰竭死亡。
海淀區法院審理認為,雖小濤的死亡不能認定為因公死亡,但是保安公司非法招用童工,且疏于管理,小濤死亡時間為工作時間內,死亡地點為保安公司安排的工作場所內,保安公司對小濤的死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參照《工傷保險條例》及《非法用工單位傷亡人員一次性賠償辦法》等相關規定,海淀法院一審判決保安公司向小濤父母賠償25萬元。
14歲的程文文趁父母在北京打工之際,從河南老家來到寧波北侖。去了幾家招聘中介公司,都因為她是未成年人而沒找到工作。后來她來到北侖區明州西路上的寧波兆億人力資源有限公司。一位工作人員了解她的年齡后說,只要借一張年滿16周歲人的身份證,就保證給她找到工作。程文文借到一位四川籍名叫李霞的身份證。到兆億公司后,有關人員給了她一本假的“四川省普通高中畢業證書”,上面寫的名字是李霞。隨后兆億公司就派遣程文文到寧波菱茂光電有限公司工作,并簽訂了一份3年期的勞動合同。
程文文在企業做的是操作工。由于工作強度大,導致體力透支,一直感冒發高燒。去年12月15日晚下班后,程文文一到宿舍就昏迷了,后被別人送進當地醫院的重癥監護室。后來病情惡化,又被轉到市第一醫院。醫生說是“腎功能不全”,這病要花很多錢,而且還不一定能治好。當地勞動部門安排雙方調解此事。兆億公司當時答應負擔程文文住院治療期間的所有費用,先拿出了3900元錢給程文文父親。第二天,兆億公司派來的人說,公司出于人道,只同意承擔程文文去年12月28日之前的住院治療費用。
當地勞動部門一位工作人員告訴媒體記者,對程文文生病住院期間如何追究相關單位的責任,目前似乎還沒有相應的法律來約束。區人事勞動社會保障局對兆億公司涉嫌違法使用童工的行為,僅僅作出了罰款2000元的行政處罰。
在一些經濟發達地區人們看來,未成年人外出打工是件不可思議的事。可在一些經濟落后的地區,這樣的情況時有發生。看著家里的貧窮,懂事的孩子都會想著外出打工減輕父母負擔。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家鄉沒有出路,童工們即便被解救了,只要有機會依然會出去打工。
“有人說可以去東莞打工,一個月能賺到一兩千元。”2014年7月,廣西初一學生、13歲女孩小梅(化名)聽到這個消息后很興奮。小梅和小伙伴們扛著簡單的行李來到廣東東莞市東坑鎮岡谷電子廠打工。帶隊老師跟他們談好的是從6月25日開始,一直做到8月25日,共兩個月。小靜心想,這樣下來可以賺兩三千元,足夠自己下一學年的食宿費了。小梅一行抵達東莞市這家電子廠,每個人交了一張假戶口本復印件,簽了一張每個月至少工作280個小時的協議后,第二天30名“學生工”便正式上崗了。
為了順利進廠工作,她們都改了名字和年齡。后來,工廠突然以小梅和另外12名女孩屬童工為由,讓她們停工,沒拿到工資的她們倍感無奈。記者經過暗訪發現,小梅工作的企業還有200余名“學生工”,不少人的情況與她相似。更有甚者,網曝蘇州吳中區一個電子廠非法雇傭童工,最小的兒童甚至只有9歲,每天連加班在內竟然要工作12個小時。

迫于生活的壓力和現實的無奈,很多貧困地區的農村留守兒童選擇少小離家,外出打工。然而在內心深處,他們對校園還是有著較深的眷戀。但在這些孩子的眼中,讀書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他們告訴記者,在自己老家,父母一年才賺一兩千塊錢。雖然國家免除了義務教育階段的學費和雜費,但是上學的食宿費用仍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因此,村里的孩子大多輟學在家干農活或者外出打工,不少孩子壓根就沒上過學。
多年來,相當一些小微企業因訂單不確定、管理不完善等因素而使用童工的情況屢禁不絕。非法雇傭童工問題主要集中在包裝、加工、玩具、電子等手工計件行業,并呈現出封閉化、分散化等隱蔽特征。
長期以來,非法使用童工門路有多種。
一是熟人介紹,“以工代管”。江西的小企業主萬某稱,自己之所以會使用一些童工,是因為熟人、老鄉互相引薦,“礙于人情,不少介紹人本身就是企業的老工人,也不用擔心舉報。”對小微企業來說,使用童工用不著繳“五險一金”,也不用簽勞動合同,還照樣能干活,省事又省錢。
二是勞務派遣,蒙混過關。東莞北柵欄書院街,一家標有“為民勞務派遣”的招牌下,3名未成年人等待招工。來自廣西的何姓小伙子對記者說,他今年15歲,隨父母來東莞找工作。當他被提醒未滿16周歲到工廠打工是違法行為時,旁邊一名工頭插嘴道:“找個跟他長得差不多的人的身份證就好了,弟弟用哥哥的,妹妹用姐姐的很普遍。”
三是管理不善,有機可乘。童工之所以集中在小微企業,一個原因在于這類家庭作坊式的工廠談不上被有關部門監管,往往是“丈夫跑業務,老婆管財務”。不少小微企業的人事、財務、檔案、會計集于一個人身上,雇傭工人甚至直接由工廠門口的保安篩選。
四是中職學校將學生安排生產實習。中職學校把學生當作廉價勞動力,送到低端企業去實訓實習可謂名正言順。大部分學生年齡在十五六歲,處于未成年人階段,把他們作為廉價勞動力送到企業去頂崗實習,嚴重違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卻被有關部門認為情有可原。
雖然,童工問題與貧窮相依相存,這是童工問題的根源。但是,童工問題還應歸咎于一些職能機構的執法不作為。查處“童工”是職能機構的一項“依職權行政行為”,這一行為應該是主動的、積極的、有所作為的。但從公共媒體曝光的事例來看,查處“童工”事實上有異化為“依申請(或依曝光)行政行為”的跡象。似乎未經媒體曝光,有關職能部門就找不到那些違規雇用童工的不法廠商了。

我國事實上還存在著大量基本上沒有技術含量的初級加工市場,這些簡單勞動只需要有一雙手就行。而且,更重要的是資本家是追逐利潤的。用馬克思的觀點來說,資本家為了利潤是敢于踐踏人間的一切法律的。為了壓縮勞動成本,雇傭童工就成了企業主比較理想的選擇。
有微博曝,河北涉縣籍張姓男童到保定市白溝白三街一家拉桿箱廠打工。其間,該男童除每天遭受工作16個小時、經常吃不飽飯的非人折磨外,還多次受到老板、老板娘和其他工人的故意傷害,致使身體和精神遭受嚴重摧殘。微博中配發的圖片顯示,孩子腹部、臀部及雙腿外側多處有傷口、傷痕,臉部右額受傷、右眼浮腫,腹部兩道疤痕長達12厘米。該微博發出后引起眾網友不平,在近600條回復中,有九成表示出對“無良老板”的譴責。
在解釋童工現象時,也有不少人聲稱:“貧窮才是真正的原因。”作為這類觀點的有力注解,一位童工母親在聽到記者描述“你兒子在那邊很可憐,兩三天才能吃到一頓肉”后,第一反應竟然是“什么,兩三天就能吃到一頓肉?”剛才還為兒子失蹤痛哭的她,突然變得一臉驚喜。
貧窮在這一刻顯現出它壓倒一切的力量。那位童工母親臉上的驚喜甚至讓人懷疑解救行動的正義性。暴力工頭、黑中介、不良企業也不再如想像中的那么面目猙獰。這種解釋之下,瀆職的監管部門對企業非法雇用童工行為視而不見,甚至成了給人一條生路的良心之舉。用貧窮來解釋童工現象,那將是沒有人有罪,甚至有罪的也可以被解釋為某種另類的“行善”。如此,禁止雇用童工的法律則成了一紙空文。
童工現象證明了“權利軟骨病”的普遍存在。據有關報道,在童工的流出地,不管是普通老百姓、公務員、警察,都清楚地知道工頭拐騙童工的現象。而在其流入地沿海經濟發達地區,雇傭童工也是進行于街頭。如此這般,暴露了很多人對文明準則的冷漠,尤其是這種冷漠竟然包括了諸多的公共機構甚至管理部門。一些管理者已經失去了“權利”意識,只剩下了“秩序”意識。
拒絕容忍童工的存在,是現代文明社會的共識。拯救童工,從一開始就不是道單項選擇題,而是一項考驗政府管理智慧的多項選擇題。要想真正解決童工問題,必須從源頭入手,尋求治本之道。
加大對貧困地區的教育投入。杜絕童工,拔掉窮根,除了在經濟發展方面加快縮小東西部、城鄉間差距外,也對教育改革提出了新課題——如何為貧困落后地區的孩子提供更“有用”、更對口的教育,讓他們不再將教育視為“奢侈品”,而從中看到更多改變人生命運的希望,也讓貧窮的家長們不再短視,樂于成就孩子們的讀書夢。如果不能盡快幫助貧困地區的人們努力消滅貧困,不讓他們的教育、醫療等基本的公共性服務得到滿足,童工現象將難以從根本上杜絕。
立法保護學生假期打工權益。目前,國家對于未成年人的勞動保護雖有法規,但都比較宏觀,對暑期工并沒有專門的規定,因此對減少這些違規使用“童工”現象也難有實效。眾所周知,按目前國家有關規定,僅禁止用工單位招用不滿16周歲的童工,但對于已滿16周歲未滿18周歲的在校學生的暑期招用并未作出具體規定,對于招用暑期工的中介也沒有約束條款。因此需要制定針對性的法規,以約束實習生“童工”的產生。
加大綜合監督力度。童工一旦與企業形成合同關系,就形成利益共同體。要打破這種封閉運行的勞動關系,則需要將監督權交給廣大群眾,激勵群眾舉報的積極性,可考慮設置舉報獎金。寒暑假期間常常成為企業違法使用童工的高峰期,主要原因是部分中等職業學校、技校組織學生進廠實習時,用人企業乘機讓一些不滿16周歲的未成年人也以實習名義打工。教育部門和人力資源部門應該聯合起來,加大監管力度,完善流入地與流出地聯合監督執法機制。
進一步完善禁止使用童工的法規。雖然《勞動法》、《禁止使用童工規定》均有這方面的禁令,但由于缺乏明確的針對政府自身的規范,因而這些禁令在現實中并沒有得到有效落實。如《禁止使用童工規定》僅僅規定,“勞動保障在監督檢查工作中發現使用童工的情況,不予制止、糾正、查處的”,應被追究責任。可是,如果勞動部門不去主動監督檢查乃至消極回避,致使童工未被發現,應當負什么責任,上述規定則沒有做出進一步的規范。
只有承認童工問題是公民應有權利的缺失,堅決有效地遏制企業非法使用童工現象,才會變得指日可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