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我三生緣，見你粉妝碧年

碧波生

宋武帝膝下有愛女壽陽，容貌妍麗，武帝視若掌上明珠。某年春日，壽陽公主臥于含章殿下，有梅花落于額際，拂之不去，宮人爭相模仿，遂成梅花妝。

這是《歲華紀麗》中對梅花妝的描述，也是對花鈿最初的文字記載。花鈿乃是古代女子常用的裝飾物，宋梁興起，唐宋風行。六朝風流綺麗，壽陽公主的梅妝當是眉間胭脂一點，效仿的宮人則用金箔剪成細巧花瓣，攢成梅花樣子。到了后來，花鈿的材質更為多樣，輕綃薄紗皆可，更有宮女撲了蜻蜓，愛其羽翼纖巧閃爍之妙，以金筆描翅，剪成花鈿貼于額際。這樣精致的美麗，的確是宮中才有的閑情。

后世花鈿的形狀不再限于梅花，如意云紋、四時花卉皆可。精巧的花鈿也不再只是額際的裝飾物，愛美的女子將它貼在眉梢臉頰，繪成當時流行的飛霞妝或酒靨妝，引領一城風潮。梅花嫣紅，最初的梅妝正是盈盈欲滴的丹朱一抹，隨著花鈿材質變化，逐漸衍生出杏黃碧綠各種嬌俏顏色。“當窗理云鬢，對鏡貼花黃”，木蘭貼的便是黃色花鈿。唐朝貴族女子更偏愛昂貴精巧的“翠鈿”，取翠鳥最軟最亮的羽翎，攢成眉間一點風流。既說“對鏡貼花黃”，花鈿自然需“貼”，貼時用的膠水用魚鰾熬成，用時呵氣使其融暖，故稱“呵膠”。

愛美之心古來有之，而那時的閨閣女兒最不缺的就是閑暇時光與靈心巧手，還有那不經意間的靈感。梅花妝也許并非壽陽公主首創，但一定是個蕙質蘭心的姑娘，在某個初春邂逅某朵飄墜的梅花，讓她忍不住微笑。階下春雪未融，日光下純潔而晶瑩，像少女素白的肌膚，而那朵婉轉飄落的梅花恰如丹朱一點，令雪白的肌膚平添嬌媚，于是她坐在梳妝臺畔，用胭脂在眉間細細勾勒，在額際繪下那個不經意的春天。

感謝這些女子的靈感，讓后來無數姑娘得以鏡前貼花描容，閨閣歲月多了一份精致的美好。

木蘭從軍十二年，脫下戎裝重坐妝臺，觸及那精巧的花黃與粉脂，可會想起那些年少光陰，想起燈下銀剪絞出一朵鵝黃水仙的欣喜，想起當年妝罷攬鏡自照的羞澀自憐，想起十二年的粗糲歲月，想起那久違的綠羅裙。未被軍旅生涯磨滅的小女兒心性，全被那薄薄花鈿攪起。

花鈿粉黛皆是女子私密的飾物，氤氳著女兒肌骨香氣，花鈿香粉之上更見命運。壽陽公主的梅花妝正襯千金貴女那份不諳世事的天真動人；于那些宋代宮女而言，在碧空下撲蜻蜓是難得的放松愜意，看額際花鈿閃爍則是另一番道不出的快樂；歐陽修筆下那“呵手試梅妝”的歌女呢，她是否已厭倦日日梳妝強作笑顏的日子，故而離恨難遣，梅妝懶畫，眉作遠山長？

楊貴妃的結局最不忍提，當初讀《長恨歌》，以為“花鈿委地無人收”中的花鈿是簪花之類易掉的飾物，后來知花鈿為何物，才真正想象到那女子自縊后埋于黃土是何等凄涼。

曾忍不住想要一試花鈿，或是給額際也點一朵落梅，也想過摘庭院里的紫茉莉花做香粉，不過最后都無疾而終。頂多摘了鳳仙花擰汁染指甲，取一點古代女子十指蔻丹的意思。

我們這個時代，滿大街是千篇一律的大眼睛假睫毛，追求效率的索性大膽在臉上動刀。哪里還有精巧的花鈿樣子和花里擰出的胭脂，于眉間繪閑情與詩意，可惜啊，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