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總有雨

雪小禪

江 南的雨是溫潤無骨的。一進江南，便被一種氣息籠罩了，那種感覺稍顯曖昧、頹唐。

可是，恰恰好。

來江南多次，每次的雨都是細細的、潤潤的，生怕驚動了什么似的。而江南，蘇州的雨又為最最讓人心心念念。

蘇州的雨，一下就是一夜，綿綿軟軟的。隔著窗聽雨，似在聽宋詞一樣。

唯有蘇州的雨讓人突然就生生地惆悵起來。“浮生六記”，這一記大概是最心疼的。也不是想起誰，也不是記得什么舊事。

在 明涵堂的下午，住在一家名叫“貓的天空之城”的小書店后面，有厚重的木門。推開的剎那，是驚動了時間的。因為有吱呀吱呀的聲音，很像電影。小院里種著芭蕉。

二進門是江南的木門，一扇扇的。推開來，看到廳里有兩把老椅子，有時光斑駁的痕跡。

我在一間老房子里聽雨。地面是青磚，潮極了，泛著很老很久遠的味道。稀疏的心情，有些散淡。陰天恰恰好，雨也恰恰好。

我去山塘街最老的那條街上，找老人聊天，都抱著胳膊，雨天生意慘淡。雨中有賣梔子花和青團子的少女。

一 邊聽一邊看雨。

這是蘇州的雨。沒有塵土味道，更多的雨落到了河水里，小橋上。

蘇州的雨是有顏色的。粉，或者粉白，是一種很俏麗的顏色，也頹，即使冷，也是艷艷的那種冷法。

雨中去過寒山寺。

坐三輪車去，緩慢，不慌張。在山塘街的時候，我每天坐三輪車穿過那條長長的巷子，一次兩塊錢，像民國時期。

而那邊的人，也仿佛是在民國，幾十年沒有變化。縫紉機嗒嗒嗒地響著，男人和女人一人踩著一個。還有照相館，簡陋到只寫“照相”兩個字。——我突然想到胡蘭成。他在溫州時曾經說，不知今夕是何年。我也忘了現在是什么時候了。何況總有雨。

寒 山寺只是名字好聽，黃色大影壁那里并無趣味。

蘇州的雨，因為染了這些故事，更顯得意味深長。有意味的東西總是讓人憑吊的。張繼落榜后的名作成就了寒山寺。而“楓橋”二字，楓字讓人浮想聯翩。

更愿意選擇有雨的時候去聽評彈。說書人先唱一段《梁祝》，唱得淚水漣漣。底下的人多是六十歲以上的老蘇州人。外面雨聲潺潺。雨也聽得到，雨也知道，蘇州因這一簾春雨綿綿才更風情——是那一低頭的風情，是那不張揚的、低調的風情。

有雨，才有這個意味。那蘇州的氣象，因了雨，便格外纏綿起來。

也是因了雨，我更愿意流連在這小城。和小橋流水，和玉蘭花、香樟樹在一起，感受這讓人濕潤的雨。——杜麗娘在《牡丹亭·驚夢》中唱道：“幽夢誰邊，和春光暗流轉。”和誰？當然是和蘇州的雨。把我慢慢打濕吧，我愿意，我愿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