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小徑

唐燁輝

家鄉的徑道，像是手心一道蔓延的掌紋。每天踏著這條通往家的小徑，只覺氤氳的塵埃迷蒙雙眼，遠處轟鳴的機械聲響沖擊著耳膜。我該感傷，還是慶幸？感傷腳步無法走出古樸的韻味，卻也慶幸這條被現實風塵彌漫的小路，是由我和我們共同踏出的故鄉的味道。

翅影在歲月里擦過，留下詩篇。那些古樸卻又精致的青灰色石板路鋪就了這一方園徑。歲月如車輪般碾過這條幽徑，把歷史研磨成墨，然后在小徑上刷了又刷，使我們的浮躁與不安漸漸被歲月沉淀在心靈最深處。

偏愛小徑獨徘徊，等待似曾相識燕歸來。獨步小徑，我流連于時間與空間的粘合處。當晨曦透出隱隱微光，我開始獨步踏上這條小徑。清晨的古道有些肅殺、靜謐，隨著天色漸亮，它開始變得清晰起來。當第一只飛鳥劃破蒼穹，我追隨它的軌跡仰望天空。我的目光跟隨著冬日那沾著寒意的腳步一路走過，直到無垠。一天的開始也隨之而來，看著園徑盡頭逐漸透出的暖紅色，我仿佛一個時間的守護者一樣，縵立于流年中，守望著一片新生的斑駁。

余暉鱗鱗漸隱，落日在天空留下一道明滅的幽黃光暈。傍晚的小徑也別有一番風味，讓我想提筆勾勒出它的影子來。清淺流水，煙霧松花泛起層層冷光，胭脂赭紅渲染一地落英。徘徊于小徑的我，揮灑筆墨卻不免將它寫得過于繁華。這方古徑本不必繁華，也不能繁華。我生活在物質并不算匱乏的新城，生長在這個曾散發時光濃郁味道的地方，然而時間終會沉淀舊跡，人們愈發向往燈火闌珊的美景。所以我在尋，尋一份心安——任憑繁華從指間淌過，獨守心中一方淳樸。放眼望去，徑旁的古墻上掛滿了漸變的藤蘿，那是貼著生命起伏的藤蔓，順著穿行的脈絡，踏著一步一停、時有交集的路徑。獨步小徑，踏著余暉，往家的方向走去。

史鐵生曾說，在滿園彌漫的沉靜光芒中，一個人最容易看到時間，并看見自己的身影。繃緊一天神經的我，抖落下肩頭的塵埃，擺脫了分數與名次的桎梏，走進夜色，踏入古徑，仿佛自己就是徑上的一道風景，不祈求他人欣賞的目光，不眷戀或多或少的溫暖寒暄，我就是我，獨享著這片風光。是否土地只是為了開荒而暫時安存，樹林只為了播種而片刻閑置，我既非開荒者也非播種者，可我卻有我的路，無路卻處處是路。踏著古徑，每一步都走得踏實，走得心安。

雪后的小徑最美。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后，這里少有人跡踏足，一切都是與他處不同的景致。踏在這如畫里的幽徑雪景圖上，未免心痛它遭到了我腳步的破壞。雪凝固后，踩上去咯咯作響，四周盡是白茫茫一片，連小徑的輪廓也變得模糊起來，唯有遠處的垂柳灑下雜亂的線條，在一片蒼白中倒顯得頗為扎眼了。陽光穿破厚的云層，在這久違的好天氣里，我獨步小徑。這安謐的古道，仿佛深冬寒冷中給予我的一杯溫暖茶水。雪把我的臉映得白皙如粉，然而這雪最終會隨著漸升的溫度，消逝于大地，只留下孤獨守望著白天與黑夜的幽徑。想得太多，便勾起了這抹閑愁。雪會消融，人會走散，而這條小徑卻一直在這里。它依偎于厚重的大地，看著百年來人間的紛繁歲月，不悲不喜，只安心等待那個終會與它邂逅的人，一個平凡的人。如果是如此，那么我的淚水便會忍不住潸然，欣喜于得以獨自享受這番安馨。流年輾轉，我亦輾轉于流年之中。

今天的陽光很好。靠窗而坐，有時陽光會跳下來，鋪在我的紙張上，墻壁上隱約有筆影晃動。透過窗，看到的是青白的磚和棕黃色的、夾雜其間的葉子，以及偶爾掠過的飛鳥。不見古徑。也許，幸虧見不到，否則我又會不由自主地走進其間，獨步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