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捉雷電的人

綠喵

與雷神的交易

伴隨著一陣電閃雷鳴，雷神索爾降落在一片黑暗的樹林里。每次他來到地球上，都不可避免地帶著耀眼的白光和威力無窮的霹靂。這次它們擊中了幾棵粗壯的大樹，樹木被從上到下徹底劈開，熊熊燃燒起來。

索爾連忙四處看看，希望自己沒有傷到什么生物。這時，他聽到“咔嚓”一聲輕響，接著是一個孩子的笑聲：“真不敢相信，我竟然碰上了一個從天而降的神！”

索爾順著聲音看去，只見在一旁的灌木叢里，站著一個個子不高的少年。一頭棕黑色的卷發，身上穿著一件皺巴巴的運動服，手里拿著一個小黑框——索爾知道，那是人類的發明，叫作手機。他氣呼呼地向著對方走過去，威脅說：“刪掉照片。不然我就弄壞它！”

少年嚇得連連后退，趕快把手機藏在身后：“別緊張，我不會把照片發到網上，只是自己留著做個紀念，可以嗎？”

“不行！”索爾知道，現在的人類已經不怎么尊重神明了。為了能出名，他們不管什么樣的照片都會發到網上去，“馬上刪掉它！”

“好吧，好吧。”少年晃了晃腦袋，突然打了個大噴嚏，樣子很狼狽地說道：“對不起，我……我得了鼻炎，現在還沒好……我可以刪掉你的照片，但請你幫我一個忙，好嗎？”

豈有此理！過去，雷神從來沒有遇到過敢跟他談條件的人。只要他的手一揮，就可以召來雷電，將這些弱小的人類劈成一塊焦炭。但這個鼻水長流、可憐巴巴的少年讓他有點心軟了，就問道：“你要我幫你做什么？”

少年用紙巾擦著鼻子，說道：“嗯，我想請你幫我做個實驗。”

杰米的實驗

“實驗？什么實驗？”索爾對地球上的科學知識了解得很少。他知道人類一直在研究各種自然現象，包括自己的雷電。但他從來不懂那都是為了什么。只見少年又打了個噴嚏，含糊不清地說：“這樣吧，我們先去博物館看一幅畫，看了你就知道了。”

索爾正在猶豫，只見少年又向他伸出手來，很友好地說：“我的名字叫杰米，很高興認識你。”

“嗯，我是索爾。”索爾回答了他，但沒有跟他握手。是啊，一個凡人怎么能跟雷神握手呢？

博物館就建在樹林外不遠處的山坡上。他們走進去時，四周安靜無聲，只有一幅畫前亮著燈光，畫中描繪了一個禿頂的男人在風雨中站著，眼睛望著頭頂布滿烏云的天空。他身后有些肥胖丑陋的小矮人，其中一個扯著一根長線，長線上掛著一把鑰匙。那個男人伸出一只手，接近那鑰匙，兩者之間有類似電流的東西通過。

索爾迷惑不解地盯著這幅畫：“這是誰？”

杰米回答：“他叫本杰明·富蘭克林。”

索爾問：“他和你的實驗有什么關系？”

杰米咧嘴一笑：“我要重復他做的事情。”

做過的蠢事

從博物館出來后，他們離開了城市，前往郊外的一片無人荒地。他們并肩行走，人煙逐漸稀少，城市的嘈雜、汽車的聲音和燈光都已經沒入沉沉夜色。這是個溫暖的夜晚。索爾聽到風吹過路旁濃密的鐵杉樹林。除此之外，萬籟俱寂。

半路上，杰米突然開口問他：“作為一個神，你做過什么蠢事嗎？蠢到你想回到過去嘲笑當時的自己一頓。”

索爾想了想，說道：“有這么一件事，我小時候曾收養了一頭受傷的野狐。我把它帶回王宮里，治好了它的傷，喂養它，給它起名阿爾夫，整日和它一起玩。我真的非常喜愛它。可是有一天，它突然倒在地上不動了，看起來萬分痛苦。我以為它生病了，抱著它急急忙忙去找父親，希望他能治好它。”

杰米接著問：“嗯。然后呢？”

“我父親察看了阿爾夫，然后他告訴我，它并不是病了，而是老了。它陪伴了我十年時間。那對我們來說不過眨眼一瞬，但對它來說卻已經是它的一生。不久阿爾夫就死了。我抱著它大哭一場。從此之后，我知道了神的壽命跟普通的生物是不一樣的。”

這時他們已經到了目的地。溫暖的夜風吹過樹林。杰米朝天空看了一眼，萬里無云，星星們正朝他們眨著眼。

索爾問道：“你還沒告訴我，你要做什么實驗。”

杰米回答：“你在畫中看到的那個人，在兩百多年前干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那年七月，在暴風雨即將到來之前，他用一大塊絲帕扎成一個風箏，獨自跑到田野上去，把那風箏放飛起來，接近烏云。當閃電擊中風箏的時候，他把他的手指伸向鑰匙，感覺到了十分明顯的電火花。這就是那幅畫里講的故事。”

“這不可能是真的！”索爾非常驚訝，“如果他這么做的話，雷電會穿過他的身體，擊中他的心臟，他會立即斃命。”

杰米卻笑起來：“是呀，我當年從故事書上讀到這件事，也覺得這不是真的。他可能做了這個實驗，但他肯定沒有去摸那把鑰匙。因為在他之后，有個俄羅斯科學家做了同樣的實驗，結果被雷電劈成焦炭，當場死亡。所以真相是，富蘭克林在吹牛。我六歲的時候就知道他在胡說八道。于是，我自己設計了一套絕緣裝置，在雷雨天拿著風箏跑了出去，想要證明如果真這么做的話，通過人體的電流能劈爛一百個富蘭克林。可我還沒跑出我家的院子，爸爸就看到了我，把我捉了回去，還罵我是個蠢材。”

“他是怕你有危險。”索爾覺得杰米真是不懂事，居然會冒著生命危險去干這種事情。

杰米滿不在乎地說：“可這不能怪我，都得怪本杰明·富蘭克林。”他從運動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個怪怪的東西。打開之后，它細長的金屬骨架就像傘一樣張開，變成和半個桌面一般大小，上面繃著一塊灰色的薄膜。然后他從這個東西的“尾巴”里又拉出了一條長線。

“我重新做了個風箏，我叫它富蘭克林一號。”杰米得意揚揚地說。“它其實是個電場測量儀，可以采集到閃電的電場信號，還能測量雷電中電磁脈沖的強度。”

“你想讓我降下雷電劈中你的風箏，就像富蘭克林做過的那樣！”索爾恍然大悟，之后馬上就沉下了臉。“不不不，這太危險了！”

“你不必擔心我。”杰米非常自信地說，“我給自己做了件絕緣服。作為一個中學生，我已經學過不少的物理知識，知道怎樣能讓我避免遭受閃電的沖擊。再說，沒有風險就稱不上是一次科學實驗了。”

“我不能這樣做。”索爾堅決地回答，“孩子，你不要拿生命開玩笑！”

杰米卻神情堅定看著他，說：“我不止是想證明富蘭克林從來沒做過這個實驗。我相信，人類的所有成功都來自這種看上去沒有意義的蠢事。就像你做了蠢事，才知道狐貍的壽命沒有你長一樣。人類也只有不斷地去嘗試這些實驗，才能搞明白科學的真理。所以如果不讓我去做這個實驗，我會比被你電死更難過。”

見索爾不吭聲，杰米又說：“算我求你。我保證我不會死。還記得我們在森林里見面的時候嗎？那時候你沒有電死我，現在肯定也不會。”

雷神仰頭看著天空，夜空晴朗漂亮，星辰閃閃爍爍。最后他嘆了口氣：“那好吧。”

實驗的危急時刻

在半空中，雷神乘著夜風，召喚著他的臣民：塵埃、冰晶和水滴，命令它們匯聚在一處。他呼喚風，號令帶著水汽的氣流向他朝拜。它們如同河流般朝他奔涌而來，彼此摩擦，電離子歡叫著相互碰撞。云層很快就在他頭頂形成，迅速變換為星云般的壯觀漩渦。翻滾的烏云遮住了星空，藍色的電光在烏云中閃爍，照亮了昏暗的大地。樹林在狂風中搖曳，震懾并屈服于雷神的威嚴之前。

此時索爾低頭望去，他看到杰米站在地面上，穿著他那件黑色的絕緣服，手里握著風箏，仰望著天空。他看起來十分興奮，躍躍欲試，沒有半點恐懼。

“是時候了！”杰米站在地面上，在狂風中朝著天空大聲叫喊，甚至手舞足蹈。“把你的本事都朝我使出來吧！”

雷神低頭看著他。一瞬間，雷云邊緣的電光照亮了杰米的臉：這個渺小的人類，看起來如此脆弱，不堪一擊，他的生命微不足道。索爾皺了皺眉，咆哮了一聲，揮錘指向地面。雷電攜帶著萬鈞之力，立刻朝著杰米和他手中的風箏直奔而去。

電流擊中了風箏，明亮的電火花沿著濕漉漉的風箏線一路朝下，在杰米的指尖上爆裂開來。在那一瞬間，杰米的身形像是在電流中凝固住了，這讓雷神幾乎停止了呼吸；但很快，他就聽到這個少年放聲大笑起來。

杰米手握著風箏線，整個人都在電荷中閃爍發光。他看起來像是在和雷電嬉戲玩耍，轟鳴不已的雷霆和呼嘯著的狂風也蓋不住他的笑聲。他成功了！

索爾看著杰米，也不由得跟著放聲大笑起來。

天上的電和人間的電

在回家的路上，杰米興奮得要命，他在忙著測算今天得到的數據。他說了一堆名詞，光隔離、瞬態電場、逆變換……雷神一個也聽不懂，但這無關緊要：“這下你滿意了嗎？”

“是啊。”杰米說，“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數據。”突然，他像是發現什么驚喜一樣嚷嚷起來：“嘿，我沒有再打噴嚏了！你注意到了嗎？我的鼻炎好了！”

接著，他滔滔不絕地說下去：“你瞧，人類曾經恐懼一切未知之物，恐懼讓我們無能為力的東西，恐懼讓人噴嚏打個不停的鼻炎……當然了，也恐懼雷電，因為那時的人類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東西。兩百年前，人類還把雷叫作上帝之火，對它滿心畏懼。而富蘭克林，只是一個普通人，還吹了牛，但他確實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他做了電學實驗，后來還發明了避雷針。他發現電荷與雷電其實是同一事物，讓人類不再崇拜雷神。他馴服了閃電，因此他是個偉人。”

“那么，你也要馴服我嗎？”索爾笑著問。

杰米搖了搖頭。“不。我承認，關于你的事情我還不能找到合乎科學的解釋。比如說，我能測算你的電場，還能測出你能造出的電磁脈沖的力量。也許你真的是個神靈，而我不過是一個人類，在你眼里大概不值一提。但是我不怕你。”

這時，杰米停下腳步，抬頭注視著雷神的雙眼，伸出手指著索爾的胸口，說：“因為天上的電和人間的電是一樣的東西。”

就在那一瞬間，雷神覺得有一絲殘存的電弧，自杰米的指尖鉆入他的身軀，逆流到他的心臟，令他的心停跳了半拍。他一下子摔倒在地。沒人能解釋這是怎么回事，但它真的發生了。

“嘿，小子！”這次雷神握住了杰米伸過來的手，從地上坐起來，微笑著說，“現在你捉住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