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征帶到陜北的唯一一門山炮

梅興無

桃子溪戰斗繳獲兩門山炮

1935年春，國民黨軍調集80多個團的兵力，向湘鄂川黔革命根據地發動大規模的“圍剿”。為了打破敵人的“圍剿”，紅二、六軍團打算向北轉移到鄂西創造新的根據地。

4月12日，鄂軍縱隊司令兼五十八師師長陳耀漢得知這一情報后，急令其一七二旅截擊紅軍。該旅長李延齡認為紅軍已經不堪一擊，即貿然孤軍深入。賀龍決定抓住這個難得的戰機吃掉這個旅，明確提出：“我們要走，也要打這一仗再走！”13日，紅二、六軍團集中優勢兵力在陳家河一舉殲滅敵一七二旅，擊斃李延齡。陳耀漢帶著師部和一七四旅兩個團前來增緩，半道得知一七二旅已然被殲，遂慌忙回撤。

15日下午4時，蕭克率領紅六軍團進至離桃子溪約5公里處，發現河水渾濁，判斷有部隊剛剛通過，很快得到老鄉證實，遂令部隊迅速撲向正在逃竄的陳耀漢部，賀龍帶著后續部隊也火速增援上來，將陳耀漢的五十八師師部和兩個團全部殲滅，并繳獲了兩門“七生五”過山炮。

過山炮，習慣叫山炮。它易于分解，在山地通行能力強，方便“過山”，故稱“過山炮”。“生”是厘米英文的音譯，“七生五”即7.5厘米。此炮是上海兵工廠1927年模仿德國克虜伯軍火公司的山炮制造的，炮架為雙輪單腳式，木輪子，炮管短粗，口徑7.5厘米，炮身長105厘米，初速為280米/秒（榴彈），最大射程為4300米，全重405公斤，運動方式為4匹馬馱載或1匹馬拖曳。

在這以前，紅二、六軍團從沒有繳獲到有威力的遠程武器，這次一下子繳獲了兩門，全軍上下都十分高興，立即用過山炮裝備炮兵連，并很快發揮了威力。

張振漢被山炮炮彈炸傷

1935年6月14日下午，鄂西咸豐縣忠堡鎮構皮嶺。

國民黨中將司令兼四十一師師長張振漢的3個支隊，被從天而降的紅二、六軍團切成了三塊。經過3天的鏖戰，他帶的左支隊被強悍的對手零敲碎打吃掉了大半，身邊僅剩下司令部和特務營。

紅六軍團政委王震從指揮所沖出來，帶領五十一團對張振漢司令部發起向心攻擊。戰斗打得十分激烈，幾乎每一處田埂、石堆、工事，都要經過反復爭奪。

擒賊先擒王。賀龍把“七生五”過山炮調來，炮兵連長劉彬連發4枚炮彈，3枚飛入張振漢的司令部。張振漢的參謀長、衛兵被炸死，他本人雖幸免一死，但左臉頰被炮彈濺起的碎石劃了一條口子，滿臉血污。

司令部被山炮打掉，張振漢手下的人馬頓時亂作一團，像一只只無頭蒼蠅四下逃竄。

王震率突擊隊趁勢發起攻擊，將敵潰兵壓制到一片包谷地。他威嚴地立在俘虜群前，犀利的目光像兩架探照燈在俘虜群中來回掃射著，最終聚焦在一個扎眼的士兵身上，那高大的身軀被一套窄小的士兵服裹著，胸脯的肉從上衣縫里鼓了出來。王震厲聲喝問：“你是張振漢？”

張振漢只得硬著頭皮承認，不情愿地走出俘虜群，見王震一手提馬刀，一手拎駁殼槍，腰束兩顆手榴彈，料他是個連長，便說：“連長，我想見貴長官……”旁邊的紅軍戰士都樂了，告訴他這是我們的軍團政委。

王震押著張振漢去見賀龍總指揮。“哈哈，少見呀，張司令！”賀龍搖著大蒲扇，“你從1931年就吊在我賀某屁股后面轉，賭咒發誓要‘活捉賀龍。沒想到吧？今天卻被我賀龍活捉。張司令，作何感想呀？”

“慚愧、慚愧……”張振漢低下了頭。

炮打龍山城

賀龍把張振漢交由紅軍保衛局看押。張振漢十分緊張，擔心自己被殺掉，因4年前國軍十八師中將師長張輝瓚被紅軍俘虜后，不久就被公審處決了。

賀龍單獨和他談話，給他交底：只要他將功折罪，死罪可免，活罪也免。

忠堡戰后，紅二、六軍團包圍湘西龍山縣城，以制造新的圍點打援戰機。可圍城長達一月，國軍大部隊始終未能調動。賀龍決定打狠一點、打痛敵人，除加強部隊突擊外，把過山炮也調來了。可炮兵連長劉彬傷重，不能參戰，炮兵連其他戰士只會放、瞄不準。

賀龍想到了張振漢，張是保定軍校的高材生，炮科畢業，是炮兵專家，請他指導打炮肯定成。可張振漢遲疑了。賀龍看透了他的心思，說：“朝‘自己人下不了手對不對？實話說，你那些‘自己人救不了你的，你只有自己救自己。”張振漢聽懂了賀龍的弦外之音，立即應承下來。

紅軍的炮彈有限，賀龍指著城頭上那兩個吐出機槍火舌的碉堡說：“炮彈只有兩發。要一發頂十發，彈無虛發。就看你的本事了。”張振漢目測指量，調好炮位角度，紅軍戰士立刻引發，兩聲巨響，兩個碉堡應聲炸飛，機槍聲戛然而止。賀龍向他伸出大拇指：“你為紅軍立了一大功！”

國民黨湘鄂川邊“剿總”總司令徐源泉擔心龍山縣城失守，急令八十五師師長謝斌率部增援龍山。8月3日，賀龍指揮紅二、六軍團立即趕至敵軍必經的板栗園東南之利福田沒伏，全殲該師師部和兩個團，斃敵師長謝彬。

張振漢講授炮兵技術

1935年8月，紅二、六軍團打破敵人的“圍剿”后，回師根據地休整，開辦了紅軍學校，蕭克兼任校長。學校有800名學員卻缺少教員，蕭克想到張振漢軍事技術水平高，打算安排他任教。但有人反對：“打敗仗的人怎么教打勝仗的？”蕭克據理力爭：“軍事技術沒有階級性，一般戰術原則，如行軍、組織戰斗、協同作戰以及地形地物利用等都是軍事科學，不管紅軍白軍都要用。張振漢的長處我們應該利用。”

張振漢換上了一套紅軍軍裝，走進了高級班教室。班上的學員都是紅軍營以上干部。講課中，張振漢說軍事理論是一門科學，在實戰中軍事理論運用得好與否，直接關系到戰爭的勝負。這時學員中有人發問：“有個問題想請教一下，講理論你張教官一套一套的，可為什么你卻讓我們這些不懂什么‘理呀‘論的大老粗給活捉了呢？”有幾個學員也跟著起哄：“是呀，張教官還是先把這個先給我們‘理論理論吧！？”引起哄堂大笑。張振漢一張臉窘成了豬肝色，沒等下課就匆匆離開了教室，并托病不去上課。

蕭克親自把張振漢請進教室，叫出幾個“挑事”的學員：“龍山打炮時，怎么沒見你們搶著上呀？說說，打炮怎樣才能擊中目標？”幾位學員面面相覷，搖頭說不知道。“什么叫射程？”幾位還是搖頭。蕭克向張振漢行了個軍禮，請他解答。張畢恭畢敬地回了一個軍禮，有條有理地進行了講解。

從此，學員們對這位張教官折服了，張振漢也更加用心講課，以自己同紅軍打仗的戰例，將深奧的軍事理論闡述得通俗易懂。他還親自示范，給炮兵連官兵講解“七生五”過山炮的操作要領，為炮兵連培訓了合格的炮手。

長征路上山炮顯威

1935年10月，蔣介石又調集130個團的兵力，對湘鄂川黔根據地進行更大規模的“圍剿”。為了保存有生力量，賀龍、任弼時、關向應等決定紅二、六軍團突圍，實行戰略轉移。11月19日紅軍主力從湖南桑植出發，開始長征。

紅軍戰士帶著那門“七生五”過山炮（另一門山炮在反“圍剿”中損失）踏上了漫漫長征路。在牲口十分緊張的情況下，賀龍特地給炮兵連配給4匹騾馬，以保障過山炮運輸的需要。

紅二、六軍團南下突破敵人澧水、沅江防線，向西進入貴州境內。1936年2月1日，紅軍星夜向西，秘密急進，搶占貴陽以西的烏江渡口鴨池河。江面雖只有100多米寬，但河谷深切，水流湍急，人稱“烏江天險”。2月2日天明，紅軍主力相繼趕到渡口。對岸守敵發現后，用機槍封鎖江面。紅軍立即組織火力還擊，敵我雙方呈膠著狀。賀龍說，這樣耗下去了，追敵上來就麻煩了，必須速戰速決。他當即命令用山炮狠狠地轟。

關鍵時刻，“七生五”過山炮再次登場。經過訓練的炮手嫻熟地連發3炮，準確地將對岸敵人的火力點摧毀，輕重機槍以猛烈的火力壓制敵軍。紅軍突擊隊乘機奪取船只，強渡到東岸，迅速占領敵人的陣地。同時組織部隊和當地群眾以最快的速度，架設起一座長100多米、寬2米的浮橋。當日下午，紅軍全部勝利地渡過了烏江。戰士們興奮地說：山炮一響，便為我們的勝利奏響了凱歌。

山炮化整為零過雪山草地

1936年3月初，紅二、六軍團進入云貴高原的烏蒙山區，國民黨軍以5個縱隊對紅軍進行圍追堵截。紅軍在烏蒙山中輾轉回旋1個月。敵人的包圍圈越來越緊，紅軍被圍困于鎮雄安耳洞、赫章財神堂縱橫30公里狹小區域，陷入了撤離湘鄂川黔根據地以來最艱險的境地。賀龍利用敵軍協同差的弱點，命令部隊從國民黨郭汝棟、樊嵩甫兩個縱隊的結合部突出去。

經過1個月頻繁轉移和戰斗，馱運山炮的4匹牲口全部損失。山炮轉移全靠人力。于是，有人主張把山炮埋掉，以便輕裝上陣。賀龍不同意，后來他回憶：“烏蒙山并不緊張，埋炮我都不準埋。”紅軍戰士克服重重困難，肩抬背馱，帶著它渡過金沙江，來到雪山腳下。

大雪山赫然橫亙在山炮前，給它繼續前行制造了前所未有的困難。埋炮的主張再次提出，且理由更加充分：人雙手爬過雪山都十分艱難，抬著300多斤的炮身翻越雪山，結果是山炮過不去，人也會倒在雪山上。埋還是不埋？最后提到賀龍那里拍板。賀龍真舍不得埋炮，可山炮與戰士的生命比起來又算得了什么？他咬咬牙說：“埋吧。”

隨紅軍長征的張振漢看見一群紅軍戰士正在“七生五”山炮旁挖坑，弄清緣由后，他心里也十分沉重。炮兵出身的他，深知重裝備對野戰部隊的重要性，便找到賀龍建議，炮身太重是可以分拆背著走的。賀龍當即采納了他的建議。張振漢親自操作，同紅軍戰士一起把山炮拆卸開來。戰士們分散背扛這化整為零的山炮，歷盡艱辛，終于翻過了雪山。

1936年7月，紅二、六軍團在甘孜組成紅二方面軍后，進入了茫茫草地。他們是最后一支過草地的紅軍。前面的部隊把野菜、草根吃得所剩無幾。饑餓成了紅軍戰士最大的敵人，戰士們體力異常虛弱。他們分組攜帶著山炮零部件行軍，有的戰士因饑餓倒下，有的戰士陷入沼澤不能自拔，但山炮零部件又被別的戰士背了起來。就這樣，戰士們前仆后繼，以生命作代價把山炮背出了草地。

在張振漢的指導下，山炮組裝起來，在后來的征戰中繼續大顯神威，跟隨它的主人一起到達陜北。

抗日戰爭中，“七生五”過山炮作為八路軍一二〇師的重武器，在一二〇師抗擊日寇的雁門關、齊會、陳莊等戰斗中再顯威力。解放戰爭中，它又作為西北野戰軍一縱、一軍炮兵隊伍中的一員，在保衛陜甘寧邊區，解放大西北的戰斗中立下了赫赫戰功。

全國解放以后，賀龍元帥常常憶起這門為革命立下汗馬功勞的山炮。1959年，中國人民革命軍軍事博物館籌建時，向全軍征集革命文物。賀龍立即想到了這門山炮，認為它是教育人民與后輩的生動而寶貴的活教材，下令一定要找到這門炮。幾經周折，終于在—個部隊的營院中找到了“七生五”過山炮。

這門山炮，被戰士們視作一個生命體，視作他們當中的一員。它走進了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默默地永久地見證著長征奇跡、長征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