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語中漢字詞匯的使用現狀及其歷史變遷

施建軍

漢字詞匯是中國文化走出去的載體和印記，研究外語中的漢字詞匯對研究中國文化的海外傳播規律有著重要意義。在現代日語形成的過程中，日語用漢字書寫的詞匯及其使用發生了幾次大的變化。明治時期是日語由古代日語向現代日語急劇轉變的時期，日語中漢字詞匯的使用也呈現出了前所未有的變化，這一時期日語中新出了大量的漢字詞匯。現代日語的漢字詞匯體系基本上是在那個時期的基礎上發展形成的。不過，明治維新以后，日本社會一直有限制漢字和漢字詞匯使用的聲音，有的甚至提出要廢除漢字。不但如此，日本政府還出臺了一些限制漢字使用的政策。這些思潮和政策到底有沒有對日語中漢字詞匯的使用產生影響？和明治大正時期相比現代日語中漢字詞匯的使用到底發生了什么樣的變化？這些都是非常有價值的研究課題。

本文擬利用全數調查等大數據的思想方法，以現代和明治大正時期的雜志報紙為語料，對上述問題進行考察。

明治大正時期的語料使用日本國立國語研究所開發的《太陽語料庫》。①該語料庫收錄了五年的《太陽》雜志，約2000萬字語料。《太陽》雜志是日本發行最早的綜合雜志，在當時影響很大。

現代日語的語料使用《每日新聞》（2012年）②共約7000萬字。從內容上看，《每日新聞》也是比較綜合的報紙，新聞報道涉及內容十分寬泛。《太陽》雜志雖然是刊物，但是，由于是綜合性的，包含新聞報道內容，因此，從內容和文體的角度看，《太陽》雜志和《每日新聞》報紙還是有可比性的。

我們以這兩種語料主要考察明治大正時期日語中漢字詞匯和現代日語中漢字詞匯的差別，以理清100年來漢字詞匯在日語中使用的變化情況。我們將分別從詞目和詞次兩個角度進行比較，即從詞目和詞次上考察《太陽》雜志和《每日新聞》中漢字詞匯所占的比例并比較其差別。

一、近代和現代日語中漢字詞匯的使用情況

我們利用日語近代語和現代語的分詞技術對2012年發行的《每日新聞》全部和《太陽》雜志語料進行了分詞，標注了詞匯種類等信息，并進行了詞頻統計。從《每日新聞》中獲得有效詞次為3077萬余條，有效詞目為7.8萬余條，其中普通漢字詞匯詞次為1274.2萬余條，詞目為2.5萬余條；從《太陽》雜志中獲得有效詞次為883.7萬余條，有效詞目近7.6萬條，其中普通漢字詞匯的詞次為234.1萬余條，詞目為3.6萬余條。同時，分別統計這兩種語料中漢字詞匯、和語詞匯、混種詞、外來語、專有名詞等不同種類詞匯的詞次和詞目數量，具體如下圖表：

從上述統計結果我們可以看出，僅就普通詞匯來講，現代日語中漢字詞匯的使用量（漢字詞匯在文章中的覆蓋率）為41.41%，而明治大正時期漢字詞匯的覆蓋率為26.49%。如果將專有名詞中的漢字詞匯計算進來，現代日語漢字詞匯的覆蓋率則達到47%左右，明治大正時期漢字詞匯的覆蓋率則近30%。由此可見，現代日語特別是當代日本發行的報紙中漢字詞匯的使用量有了大幅度的上升。但是，《每日新聞》一年所使用的漢字詞的種類（詞目）只有2.5萬余條，而明治大正時期的漢字詞匯的詞目有3.6萬余條，這說明日本明治大正時期的漢字詞匯種類很多，遠比現代日語豐富，是現代日語漢字詞匯的1.44倍。也就是說，那個時期日本自己創造的好多漢字詞匯現代日語中已經不用了、消亡了。

我們對《太陽》雜志中出現的明治大正時期的漢字詞目和《每日新聞》進行了對比統計。統計出了《太陽》雜志和《每日新聞》均出現的漢字詞匯、只在《太陽》雜志和只在《每日新聞》中出現的詞匯。具體情況如下：

從上表可以看出，明治大正時期使用的二字以上漢字詞匯有將近一半已經消失，現代日語中還在使用的只有一半多一點。明治大正以后出現、現代日語中使用的二字以上漢字詞匯只有5000余條，不到消亡漢字詞匯的三分之一。可以說，從明治大正時期到現在，日語中使用的漢字詞匯的條目是在不斷減少的。但是，從覆蓋率上看，明治大正時期存留下來的1.8萬余條漢字詞匯，在2012年的《每日新聞》上共出現了1212萬余詞次，占總詞次的39.41%，占漢字詞匯總詞次的95.17%。這說明，明治大正時期日語中使用的漢字詞匯在現代日語中仍然占有絕對優勢，發揮著主導作用。而且其發揮的作用有所加強，這一點可以從這些二字詞匯在《太陽》雜志和《每日新聞》中的覆蓋率可以看出。

二、沿用漢字詞匯的量化特征

如果我們把《太陽》雜志和《每日新聞》中都出現的詞匯看成是明治時期以前產生并且沿用至今天的詞匯，為了敘述方便，我們將其略稱為“沿用詞匯”。這些詞有什么特征是一個值得研究的問題。我們這里抽取在《每日新聞》和《太陽》雜志中出現頻率最高的100個二字詞匯（不含數詞）作為考察對象，通過對比這兩個群體來考察沿用詞匯的特征。

首先，我們關心的是明治大正時期的常用詞現在是否還是常用詞？日本學者田中牧郎2010年對《太陽》語料庫和現代日語均衡語料庫中所有詞匯進行了考察，發現《太陽》雜志的常用詞匯中有一部分雖然沿用到現在，但是現代日語中已經不常用了，而《太陽》雜志中有一部分非常用詞在現代日語中卻成了常用的基本詞匯。田中牧郎的研究是針對日語詞匯整體的，至于日語中的漢字詞匯是否也存在著這樣的情況，漢字詞匯和詞匯整體相比又有什么特殊性，田中并沒有考察。③

為了調查明治大正時期的二字漢字詞現在的使用情況，我們將《太陽》雜志中的前100詞在《每日新聞》漢字詞匯表（共含漢字詞匯25，300條）中的排序位置和《每日新聞》的前100詞匯在《太陽》雜志詞匯表（共含漢字詞匯36，777條）中的排序位置進行了考察。發現《每日新聞》的前100個二字詞中有19個詞匯在明治大正時期也排在前100個漢字詞之內的。這19個詞如下：問題、政府、國民、社會、政治、學校、必要、世界、以上、結果、関係、研究、自分、事業、経済、時代、會社、大學、生活。

這些現在常用的漢字詞匯，在明治大正時期就已經是常用詞了。另外有一部分詞明治大正時期不常用，有的甚至位置排在了10，000以后，但是現在比較常用，有的進到了前100之內。如：出場、五輪、検討、衆院、原発、高校。

這些詞有一些和社會時代的發展有密切關系，比如：“五輪”、“衆院”、“原発”、“高校”等。這些都是現在常見但是明治大正時期還不普及的事物。這里應該引起關注的是“出場、検討”等詞匯，這些詞匯應該和社會發展關系不大，但是什么原因促使這些詞逐漸用得多起來，是一個非常有趣的話題。

相反，《太陽》雜志前100個二字詞中有13個詞在《每日新聞》中進到了前100個漢字詞之內。這些詞是：世界、政府、問題、委員、時間、関係、社會、経済、會社、新聞、調査、必要、以上。

也有很少的一部分明治大正時期常用的漢字詞匯，在《每日新聞》中出現的頻率很低，排序十分靠后，現在已經不是常用詞匯了。如：“政友”等詞已經排在了10，000以后。而這個詞在《太陽》雜志中的排序很靠前。

從上面考察的情況可以看出，明治大正時期常用的漢字詞匯有一部分現在仍然常用，在現代日語中仍然是常用詞，但是，也有一部分詞在現代日語中已經不經常使用。同樣，現代日語中的常用詞在明治時期的有一部分也是常用詞，但是也有一部分是不常用的。

這里需要特別說明的是，《太陽》雜志和《每日新聞》有一部分是共有核心詞匯，這些詞匯不但從明治大正時期沿用到現在，而且其在現代日語中的作用也變得大了起來，這些詞匯共有960個左右。

960個常用二字漢字詞匯近現代使用情況比較

《太陽》之中使用頻率最高的2000個詞匯中有1040個在現代日語中其作用已經大幅降低。其降低的程度可以從在《太陽》雜志和《每日新聞》的覆蓋率上看的出來。

而在《每日新聞》中進入到使用率排序前2000詞以內但是《太陽》雜志中卻在2000詞以外的1040詞，其在《太陽》雜志中的使用卻比較少，其整體的覆蓋率《每日新聞》比《太陽》雜志提高了10倍多。

從上面的比較可以看出，現代日語中漢字詞匯的覆蓋率比明治大正時期升高了近15%，可以說這個幅度是比較高的。這主要是因為使用率逐步降低的詞匯其降低的速度，比使用率升高的那些漢字詞匯的使用率升高的速度要小。使用率升高了的1040詞，在每日新聞中的覆蓋率比在太陽語料庫中的覆蓋率多了10倍多；而使用率降低了的也是1040詞，其在《每日新聞》中的覆蓋率只比《太陽》雜志中減少了7.5倍。

日本明治時期是日本創造漢字詞匯的高峰期，這一點從《太陽》雜志漢字詞匯詞目總量就可以看出，《太陽》雜志2000萬字的語料中漢字詞匯的詞目總量達到3.6萬多條，而《每日新聞》7000多萬字的語料中漢字詞匯詞目總量只有2.5萬多條，比《太陽》雜志減少了1.1萬條。但是，現代日語中漢字詞匯的覆蓋卻上升了很多，漢字詞匯在現代日語中的覆蓋率達到了41.41%，與明治大正時期的26.49%相比，上升了近15%。也就是說，在現代日語中雖然漢字詞匯的總條目減少了，但是其作用和地位卻上升了，漢字詞匯在現代日語中變得更加重要了。日語中的核心漢字詞匯無論從其在近代日語和現代日語中發揮的作用還是從詞目上講，都基本保持了相對的穩定性。特別是有1000條左右的二字漢字詞匯保持了旺盛的生命力。正因如此，日本政府關于漢字使用的語言政策也在不斷調整，特別是常用漢字的規定使用量不斷增加。戰后的1946年11月日本內閣公布了“當用漢字表”，規定公文、報紙等必須使用的漢字為1850個，1981年日本內閣又公布了“常用漢字表”以替代戰后的“當用漢字表”，1981年的常用漢字表收錄漢字為1945個；2010年日本內閣又公布了新的常用漢字表，共收漢字2136個。④日本內閣公布的常用漢字表收錄漢字數量的增加是為了適應現代日語中漢字詞匯使用量不斷增加這個語言事實的。

（本文為教育部重大攻關項目“東亞國家語言中漢字詞匯使用現狀研究”和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兩岸三地現代漢語對日語借詞的吸收及創造性使用研究”的中期科研成果，項目編號分別為：12JZD014和15BYY187）

「注釋」

①日本國立國語研究所編：『太陽コーパス』雑誌『太陽』日本語データベース，博文館新社2005。

②毎日新聞社：CD『毎日新聞』2012データ集。

③田中牧郎：雑誌コーパスでとらえる明治？大正期の漢語の変動，日本國立國語研究所主催國際學術研究集會「漢字漢語研究新次元」予稿集2010。

④日本內閣告示，常用漢字表，2010年11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