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美最“白”城市的“黑歷史”（上）

桃寶

現今的美國波特蘭市被譽為進步主義的樞紐，但這里卻有著一段與種族平等無關的“黑歷史”。

維克多·皮爾斯（Victor Pierce）自1994年以來一直在俄勒岡州波特蘭市的北美戴姆勒卡車工廠從事流水線工作。據他所說，近年來他似乎經受著與以往那個年代如出一轍的遭遇。身邊的白人同事紛紛向他挑釁滋事，在工廠四周安置“劊子手的套索”，平日辱稱他為“小子”，將工具藏匿起來給他的工作搗亂，在浴室墻壁刻寫“萬字符”（納粹黨徽），或在工廠墻上涂鴉“黑鬼”兩字——這些都是皮爾斯2015年2月提交至摩特諾瑪縣巡回法庭（Multnomah County Circuit Court）的訴訟申請書中提到的罪狀。

1920年，三K黨成員在波蘭街頭游行

包括皮爾斯在內，該工廠共有六名非裔美國人由馬克·莫雷爾律師代表，針對北美戴姆勒卡車工廠發出了一系列訴訟申請。法庭將這些訴訟案件一并處理，將于2017年1月開庭審理。

“他們都訴稱自己因種族不同而飽受欺凌，”莫雷爾說道，“這些故事讓人悲從中來，也揭示社會的丑陋面?！贝髂防展颈硎静粫臀礇Q訴訟發表評論，而發言人大衛·吉魯（David Giroux）說道，戴姆勒卡車工廠嚴禁歧視，會就所指控的滋擾行為進行調查。

“白色”的波特蘭

這些指控可能與波特蘭這座因進步主義而聞名的城市顯得格格不入。但許多在波特蘭的非裔美國人說，當得知種族沖突發生于此時，他們并不感到驚訝。這是因為近兩個世紀來，種族主義思想在俄勒岡州已經根深蒂固，也許勝于北方任何州。俄勒岡州于1859年加入聯邦政府時，明文禁止非洲裔人在其邊區定居生活，當時并沒有其他州有此規定。之后，波特蘭市多次發起“城市改造”項目（如建設萊加西伊曼紐爾醫院（Legacy Emanuel Hospital）），嚴重摧毀了當地的小型非洲裔社區生活，而種族主義也延續至今。2011年的一份審計結果表明，當時多達64%的非洲裔和拉丁裔租客遭到該市房東和租賃代理商的歧視，向他們收取較高的租金或押金以及額外費用。在地區學校，非裔學生被迫休學或退學的比率比身邊白人同學高出四到五倍。

總而言之，歷史學家和當地居民都一致認為，少數群體在俄勒岡州從來都不受優待。也許這就是俄勒岡州少數群體數量不多的原因所在。波特蘭市是美國白人最多的城市，其中白人占了 72.2%，而非裔美國人僅占6.3%。

“我認為在許多方面，波特蘭的新自由主義思潮已使得種族主義問題愈演愈烈，”瓦利達·依瑪麗莎（Walidah Imarisha）說道，她是一名研究俄勒岡州非洲裔人歷史的非裔教育家和專家。確實，波特蘭政治先進，她說道，但政府有意幫助白人在商業、住房和文化等方面占據主導地位，因此白人至上主義的情緒在這里并不罕見。依瑪麗莎說，她周游俄勒岡州各地教授非洲裔人歷史，教學活動會經常遭到新納粹分子和其他激進分子的抗議，他們滿口污言穢語，甚至還對她進行死亡威脅。

暴力并不是俄勒岡州的非洲裔所面臨的唯一困難。波特蘭州立大學（Portland State University）和非營利組織——有色人種社區聯盟（the Coalition of Communities of Color）于2014年共同發布的一則報告表明，波特蘭地區的非洲裔家庭不僅在就業、健康和高中教育等方面遠遠落后于該地區的白人，還落后于全國其他地區的非洲裔家庭。2009年全美各地包括波特蘭所在縣摩特諾瑪的白人人均年收入可達到大約7萬美元，同年該縣的非洲裔人均年收入只有3.4萬美元，而全美其他各地非洲裔人年收入可達4.1萬美元。2010年摩特諾瑪縣大約有三分之二孩子不足五歲的非洲裔單身母親生活于貧困之中，而全美這樣的非洲裔單身母親占二分之一。2010年在摩特諾瑪縣擁有住房的非裔美國人僅占32%，白人高達60%，而全美有45%的非洲裔人擁有自己的住房。

“俄勒岡州在公開廢除種族主義政策這方面一直行動緩慢，”該報告總結道。其結果是，“摩特諾瑪縣的非裔美國人的生活繼續受到種族化政策、實踐和決策的影響?！?p>

一名居住在波特蘭的非裔男子發現自家物業的外墻上被噴上納粹標志和恐嚇語言

這段歷史遺留的問題是否可以解決還是另一回事。因為俄勒岡州，特別是它最大的城市波特蘭，發展并不多元化，許多白人甚至都不會開始去思考，更不用說去理解那些不平等之處。一個名為“波特蘭白人如何看待有色人種”的博客揭露了奉行種族主義的波特蘭居民對待有色人種的種種細節?！按蠖鄶挡ㄌ靥m人在生活中從不需要與有色人種直接接觸，無論在身體上還是情感上?！逼渲幸惶娱_篇寫道。

隨著波特蘭越來越受歡迎，房地產價格開始上漲，本就為數不多的非裔美國人被安置到城市遙遠的邊緣地段，這進一步阻礙了城市中心的多元化發展。據波特蘭州立大學的麗莎·貝茨稱，波特蘭市有大約3.8萬名非裔美國人;近年來，當中的1萬人因為房價上漲不得不從市中心搬遷到邊緣地段。由于非洲裔人在波特蘭市中心一直以來居住的社區——阿爾比納——的舊城改造進程，導致波特蘭白人和長住非洲裔居民之間在小事上沖突不斷，比如是否拓寬自行車道或新建喬式連鎖超市（Trader Joe）。而因戴姆勒卡車工廠事件發起的一系列指控，也證明兩者之間的緊張關系遠不止微妙那么簡單。

“事情發展到現在，波特蘭的策略是不予置理，”尼科爾森·澤夫（Zev Nicholson）說道，他是一名非裔美國人，直到最近才擔任波特蘭市同盟組委會主任一職。然而，這種做法能持續多久？

曾禁止非洲裔人入境

從一開始，非洲裔人在俄勒岡地區就不受優待。1844年，該地區臨時政府通過法律廢除了奴隸制，但卻于同一時間要求所有非裔美國人撤離此地。滯留的非洲裔人每半年會被公開鞭笞一次，直至離開。據有色人種社區聯盟稱，五年后，該地區通過了另一項法律，嚴禁自由身份的非裔美國人入境。

1857年，俄勒岡地區通過了州憲法，明確規定禁止非洲裔人入境、在本地居住或者擁有房產。在這段時期，任何男性白人定居者都可以得到650畝土地，若結婚成家，可得到另外的650畝。當然，這些土地都是從在這里生活了數百年的土著居民手中掠奪過來的。

依瑪麗莎認為，這段早期歷史證明，“成立俄勒岡州的目的在于打造白人種族主義者的烏托邦。他們當時想的就是到俄勒岡地區建立一個夢寐以求的完美的白人社會。”（馬特·諾瓦克2015年在網站Gizmodo Essay發表論文，其中對俄勒岡州作為白人的烏托邦進行了詳細闡述。）

隨著第13～15條美國憲法修正案的通過，俄勒岡州禁止非洲裔人入境和擁有房產的法律被國家法律所取代。不過俄勒岡州直到1973年才正式批準第14條修正案——平等保護條款。（或者，更確切地說，俄勒岡州于1866年批準該條修正案，又于1868年撤銷批準，并最終于1973年永久批準。）俄勒岡州1959年才批準第15條修正案，這賦予了非洲裔人選舉權。俄勒岡州是該修正案通過時拒絕批準的六大州之一。

這段歷史使得俄勒岡州成為白人的天下。在波特蘭州立大學從事非洲裔人研究的教授達雷爾·米爾納（Darrell Millner）表示，嚴格來說，1868年以后，非洲裔人便可以踏足俄勒岡州。但這里排斥非洲裔人的法律已然向全國上下發出了非常明確的信號，“那些排斥非洲裔人的法律就像廣播，傳播范圍廣，聲音嘹亮，提醒人們俄勒岡州不是個歡迎非洲裔人的地方”。直至1890年，俄勒岡州總共才有大約1000名非洲裔人。到了1920年，該州的非洲裔人數達到了大約2000名。

三K黨（Ku Klux Klan，美國南部的白人秘密組織）的崛起使得非洲裔人在俄勒岡州更不受待見。據依瑪麗莎所說，俄勒岡州是美國三K黨成員最多的州。在三K黨的大力聲援之下，民主黨人沃爾特·皮爾斯（Walter M. Pierce）于1922年當選俄勒岡州州長，當地報紙還刊登了波特蘭的警察局長、警長、地方檢察官、美國律師和市長與三K黨徒一同合影的照片，附文指出這些領導人采納了三K黨的建議。

唯一的非洲裔社區

米爾納說，直至第二次世界大戰，才出現大批非洲裔人開始搬遷到俄勒岡州的情況，他們是被造船廠工作吸引而來。戰爭期間該州的非洲裔人數量從2000急劇增長到20000，絕大多數的新移民住在一片名為Vanport的區域，它坐落于波特蘭和華盛頓州溫哥華市之間，專門為新移民而建。然而，戰爭結束后，非洲裔人遭到驅離，米爾納說，波特蘭市長在一家報紙文章上評論道，波特蘭不歡迎非洲裔人。波特蘭房屋委員會（Housing Authority of Portland）也考慮是否拆除Vanport。白人士兵戰后歸來，取代了先前在船廠工作的非洲裔男女，非洲裔人開始面臨失業。

事實證明，拆除Vanport這座城市完全沒有必要——1948年5月，哥倫比亞河泛濫成災，一天之內淹沒了Vanport。此前居民們曾得到保證，保護房屋的堤防足夠安全，然而一些居民在洪水中失去了一切。此次水災至少造成15名居民死亡，而一些當地人甚至推測，房管部門私下已經悄悄處理掉數百具尸體以掩蓋其救援行動遲緩的失誤。 Vanport有將近18500名居民，其中有6300名非洲裔人，都不得不另覓住處。

1948年5月，哥倫比亞河泛濫成災

對于非洲裔居民而言，如果他們想留在波特蘭，唯一的選擇是前往一處名為阿爾比那的居民區，那里尤其受非洲裔搬運工歡迎，這些搬運工在附近的聯合車站工作。1919年，波特蘭的房地產業通過一項職業準則，禁止房地產經紀人和銀行家們向有意在白人社區購買房屋的非洲裔少數群體出售或提供貸款，此后，阿爾比那成為該市非洲裔人有權購買房屋的唯一地區。

非洲裔人搬進阿爾比那后，白人開始搬遷出去;到了50年代末，阿爾比那居住區相比十年前少了23000名白人居民，多了7000多名非洲裔居民。

阿爾比那附近開始成為波特蘭市的非洲裔社區生活中心。但在外人看來，則有所不同：那里是需要維修的破舊貧民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