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目課題:本論文為2014年寧夏教育廳高等教育科學技術項目“艾略特詩歌隱喻性及其認知詩學研究”部分成果。
摘 要:文章通過對《荒原》的隱喻性分析指出:艾略特的詩歌《荒原》摒棄了現實主義敘事模式,以跳躍、間歇式的自由聯想反映了戰后現代人人格神經癥的普遍狀態,在模糊生死界限的同時繪制出一幅游離現實、困囿于戰爭、工業社會壓迫的浮世繪,以現代性的筆觸再現戰后歐洲世界。它是指向非理性心理、個體無意識心理的無精神維度的多重認知。
關鍵詞:艾略特;詩歌隱喻;認知意義;現代性;《荒原》
作者簡介:唐煜(1981-),碩士研究生,寧夏師范學院講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27--02
西方現代主義經典長詩《荒原》(The Waste Land, 1922)是新批評派理論奠基人、現代主義詩人托馬斯·斯特爾納斯·艾略特(T. S. Eliot,1888-1965)的代表作之一,它展現了西方人戰后整體性的精神幻滅。該作品被看作英美現代詩歌的里程碑,為作者贏得廣泛的國際聲譽。作為現代主義運動的先驅,艾略特深刻揭示出了戰后工業社會的精神困惑,理想衰亡、物欲橫生,將整個西方社會浸染成全民即時享樂的大墳場,這與現代主義文學之傳承,亞氏詩學、美學體系反差巨大。它不再強調理性、英雄形象、理想生活;轉而揭露戰爭的創傷、工業文明發展帶來的人與社會的巨大的異化。因此產生了西方傳統文明的“非連續性”,以“斷裂”實現了對傳統文學的巨大改寫。
一、機械性、瞬時性、片段性
技術主義日益加劇的工業化,使生產分工越來越精細,現代人受制于具體專業領域的重復勞動,社會對人需要不再是完整、豐滿的,而是人的具體功用。因而,人必然淪為現代工業機器上的一個零件,全面發展、自由的人性受到嚴重擠壓。在現代化工業社會的體制網和權利網中,個體生命被交付給繁復、貌似客觀、公允的社會機構、規章中,而個體生命的付出,則悄無聲息、靜無波瀾。在《荒原》中,生命的消失是“啪”的一聲,那種聲響不是清脆的,而是微弱的;生命存在的印記更無從尋找。如“五·雷霆的話”中“他當時是活著的現在是死了/我們曾經是活著的現在也快要死了”、 “一·死者葬禮”中“一群人魚貫地流過倫敦橋,人數是那么多,/我沒想到死亡毀壞了這許多人”。如“二·對弈”中“我想我們是在老鼠窩里,/在那里死人連自己的尸骨都丟得精光。”和“三·火誡”中“白骨被拋在一個矮小而干燥的閣樓上,/只有老鼠腳在那里踢來踢去,年復一年”。這種對生命個體的漠視,雖然方式上較以前社會形態更為隱蔽,但恰恰反映了工業理性下,科技思維和商品經濟成為社會主宰。物質利益的最大化和身體欲望的滿足成為社會全民合理化的推崇,進而導致人精神價值與追求的失落。工業化社會的雇傭關系打破了傳統社會個體隸屬于固定社會群體的群體關系,造成了個體增長與群體生活的失散,在社會層面的文化形態表現呈現為缺乏綜合性,因而呈“一盤散沙”局面。而傳統神學信仰崩塌和文化斷裂帶來的集體信仰的黃金年代一去不返,社會道德信念崩塌則使個人與他人關系疏離,個體與世界關系變得荒誕。如“死者葬禮”中短視、相互疏離的人“嘆息,短促而稀少,吐了出來,/人人的眼睛都盯住在自己的腳前”和“你!虛偽的讀者!——我的同類——我的兄弟!”。又如在“二·對弈”中, 模糊的“她”無意義的自問“今晚上我精神很壞。是的,壞。陪著我。/跟我說話。為什么總不說話。說啊。/你在想什么?想什么?什么?/我從來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人失去了人之為人的目的與價值,生活在工業化社會交換原則中的人們,只有眼前利益,極不重視歷史也不關注未來,面向瞬時的短暫,面向虛無。這既是資本主義工業理性片面發展的結果,也是形而上瓦解后的墳墓。投影在《荒原》中呈現為恣意放縱、醉生夢死的群體。由此,艾略特以精神被放逐的“荒原人”的生存體驗,高度概括了現代人的糜爛、放縱、失落的生活,呼應了現代主義文學的歷史使命:是對傳統形而上的品質,以及人本主義精神解體、消散的模糊的反映:困惑、無奈、質疑、批判、呈現,或兼而有之。
二、去主體性、模糊性、去教化性
去主體性的敘事和身份模糊化地呈現在《荒原》中隨處可見,這樣現代主義視域中,人不再被劃分為壓迫者和被壓迫者,而被抽象成統一重復的群體。所以,“人”不再是具體的某個人,個別的人,而是所有的人,卻又不是所有人的總和。因此,在繁復的社會結構中,因為遭遇到不可抵擋的物化的命運,人的地位自然降低,從而由認識社會的主人,變成世界結構中的奴隸。于是,傳統文學中關注個體及其價值實現的強烈的人道主義、人能主宰萬事萬物的英雄主義情節逐步消亡;集中代表某一階級、階層的典型人物形象及文學的教化性功能也在消失。于是,“死者葬禮”中有身份混雜的社會人——“我不是俄國人,我是立陶宛來的,是地道的德國人”。“雷霆的話”中直接以人稱代詞呈現的群體:“誰是那個總是走在你身旁的第三人?/我數的時候,只有你和我在一起/但是我朝前望那白顏色的路的時候/總有另外一個在你身旁走/悄悄地行進,裹著棕黃色的大衣,罩著頭/我不知道他是男人還是女人——但是在你另一邊的那一個是誰?”這樣集體化的描述體現了詩人對人類生存普遍惡化的處境的思考,也表達了他懷著對人本追求,想從機械理性世界得到拯救的渴望與吶喊。
另外,《荒原》中,敘事者形象不再是英雄或正面人物,敘事人看似是作者,但他顯得沒有理想追求、沒有特別個性,一言一行均顯庸常,如“我們躲在廊下,等太陽出來”。敘事人和敘事對象也隨著作者的意識流隨時變化。如此有意識地去主體性描述在將歷史事件普通化、大眾化的同時將讀者引向獨有的非理性理解和感受,在對由個體到群體浮世繪式的描摹暗示了前資本主義現代社會的集體無意識下,個體無意識的無精神緯度。如個體或群體流動性出現的敘事者:有故意模糊了身份的群體:“在冬天早晨棕黃色的霧下,一群人流過倫敦橋”;有有名無姓,身份模糊、地位模糊的普通人,“麗兒”、“愛伯特”、 “鮑特”;有文學人物,童話精靈:“莎士比亞”、“仙女”、“王兄”、“父王”。有被工作職位、種族臉譜化的個體和群體:“水手”、 “自得的神氣罩著的下層人”、“勃萊弗爆發戶”、“腓尼基人”;有性別視角下的“男人”、“女人”,還有連性別身份都模糊化的“斗篷蒙著頭巾走著……不知道那是男人還是女人”;更有行尸走肉。《荒原》不再像前現代主義文學那樣承擔教化民眾的功能,為社會、政治、主流價值或某種意識形態服務,將社會主流意識形態移植或蘊含在故事人物或時間中,使文學成為教育民眾的范本。《荒原》描摹的是現代人整體性的縮影:他們不再是高爾基《母親》中鮑威爾的無產階級新型人物的代表,也不是《湯姆叔叔的小屋》中苦于奮斗、渴望自由的黑奴的代表,更不是司湯達《紅與黑》中于連的小資產階級的奮斗形象。這些傳統文學形象是對某一種理念的標桿式展示,讀者對這些形象的接受過程也是對其背后理念無條件、無質疑的服從過程,于是,說教性以文學強勢的姿態,否定了讀者思辨和多樣性的思維發展。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荒原》沒有作為社會的標桿高大上的形象,更沒有圍繞某一社會理念,它充滿了糜爛、頹敗、卑鄙與現世的人。它以去主體的描述指向非理性的心理、個體無意識心理的無精神維度。不具體的人無意間包含了所有的人,貌似隨機點選的個體群體所折射出的不是個例,隱晦描繪了人和社會整體的浮世繪。
三、體驗性、心理性、思辨性
《荒原》中所涉及的詩歌人物,不再是傳統文學中的英雄、追求理想性經歷的描述,轉而成為社會群體、普通社會人順勢的感覺和主觀的體驗。如海德格爾所說“如果最高價值被貶黜……世界決不與我們在理想中對他的看法相符合……一切都完全敗壞了,一切都歸于空無,這個世界因此是所有世界中最毒最糟糕的”(轉引易曉明,44)。這些富含悲觀主義和虛無主義傾向的敘事,反抗著傳統文學對本質、真理的追求,對道德規范的履行,對道德秩序的堅守。以萬事皆空,皆無意義來揭示生活的虛無性。因此,《荒原》的閱讀體驗強調的是個體感受和不確定性:它強調的不是說教的理念,而是讀者思辨意識和思辨性的培養,在對戰后英國現代社會眾生進行全方位立體描摹有的過程中,讀者的感覺、理解是流動、變化的,其中重要的對某種理念的無條件服從。閱讀過程中的質疑與感受是基于感性理解的理性浮動和升華。
《荒原》中描寫戰后人們在西方文明墮落、信仰喪失的背景下整體性的醉生夢死、行跡萎縮、貪圖享樂的歷史事實;但艾氏從未擎出某一具體理論、以推理性論證、哲學性思考、教義性暗示,對讀者進行文字上的規訓。相反,他以主觀化的敘事,以多種方式重組歷史,追求自我新奇而獨特的感受;他致力于描述斷續、意向、象征、印象、夢幻等碎片、片斷敘事,對整體目標進行主觀肢解。如“死者的葬禮”象征了類似于出殯的現代生活,隱喻了現代文明的枯萎;又如以枯萎的荒原象征倫敦現代社會繁華的實質,引導讀者走向透過現象去思考的認知。死者的靈魂沒有得救,送殯的,其實是行尸走肉,以此隱喻現代人個體及群體精神和肉體存在的真實境地:世界泛濫著海一樣的情欲,充斥著卑鄙地下的人欲,人在精神死亡的渾噩中走向死亡,于是,現代人成了沒有靈魂的幽靈。再如“對弈”中以古典文學大師維吉爾的《伊尼特》、奧維德的《變形記》和莎士比亞的《安東尼與克里奧佩特拉》中將上層社會男女淫欲與下層社會齷齪肉體交易相映襯,說明現代人對古典主義的反叛和將古典愛情改寫為縱情聲色、沉溺享樂的實際。又如作者在“火誡”中渴望、祈禱佛陀以“燒”這一毀滅人類的方式拯救人類。他以個體感受去體驗宏大的歷史,以無意識和意識的各層潛在方面來反射歷史,再現此主客觀的斷層具有內在流動性、以體驗性內化式展示富含個體認知特色的主觀歷史。由于這樣的歷史因其內容的非具體性、抽象性、感官性,在每個讀者心中投射層次的不同,在產生豐富、新奇閱讀效果,將讀者引向個性化、非理性化的現代性認知。
總之,傳統說教型文學強調的服從性、典型性、專權性在《荒原》中被顛覆,艾略特立足于詩歌自身的變革,以強烈的質疑精神,對藝術自主性的自覺探索,在追求詩歌獨立性方面將讀者引向著重個體感受和表達、注重無意識性探索的現代性認知。荒原是啟發、是質疑、是引導,是對反叛的描寫——以對傳統的反叛開啟新的現代性認知。艾略特以差異、流動、散播、異質等視角勾勒出富含機械性、瞬時性、模糊性、心理性的現代詩歌,展現了現代都市霓虹之下的整體性精神墮落與境囿。
參考文獻:
[1]易曉明. 西方現代主義小說導論[M].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2009.
[2]艾略特,T. 荒原(趙蘿蕤 譯)[M].北京:中國工人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