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身后的女人

柏小蓮

NHK的年代劇一向吃力不討好。選角看中實力而非人氣，不會瞄準熱門IP或鮮辣奪目的題材，不對年輕人胃口，卻能每年產出一兩部精雕細琢的良心之作，比如剛剛播完的《夏目漱石之妻》。

這位頭像出現在千元大鈔上的文豪與魯迅先生齊名，著作等身，作品選入小學課本，深刻影響著一代又一代日本人。《夏目漱石之妻》是從他完全不似“大和撫子”的妻子夏目鏡子的視角開講的。

故事從一場死板無趣的相親開始。29歲的夏目金之助（后改名漱石）和政府長官女兒中根鏡子相識，相濡以沫和激烈沖突在他們隨后的婚姻里此起彼伏。

身為家中最小兒子的金之助幾乎從未嘗過家庭的溫暖，出生不久就被父母送人，養父養母家中也發生變故，10歲時，他又改姓回到夏目家，15歲失去母親，父親從此形同虛設。從東京帝國大學畢業后，金之助擔任英文教師，性格卻一直孤傲狂狷，很難與人相處。

劇中用很多細節表現了金之助的個性，明明相親挺滿意，但在街上遇到中根鏡子，他卻裝作看不見，好在劇中的鏡子是個個性爽朗、不拘小節的女子，既可以為了夫君遠嫁窮鄉僻壤，也能大大方方讀“情敵”寫的小說。對于這樣一個丈夫，鏡子發自內心地崇拜和深愛，哪怕對方對自己的讀書品味和學歷總是有毫不掩飾的輕蔑。

他們無疑是一對幸福的夫妻，雖然兩人在不同階段患過精神疾病，鏡子婚后3年曾因流產抑郁投河自殺未遂，夏目漱石則患過年頭不短的精神分裂與妄想癥，胃病也跟他廝守終生。即便如此，兩人還是先后養育了5個孩子，打打鬧鬧過了一輩子。一鳴驚人的小說處女作《我是貓》是在家庭生活相當拮據的時期寫出來的，一只誤闖入家中賴著不走的黑貓給了苦悶不堪的夏目特別的靈感。

宣傳海報上，夫妻倆加一只貓的和諧畫面誤導了人，其實內里滿是激烈沖突和催淚情節。夏目漱石大男子主義思想嚴重，自卑又自我，瑣碎尖銳如礫石，鏡子再寬大包容也不可能無限制地讓步，但她畢竟生長于官宦人家，有膽識也有擔當，最重要的一點，她不怕丈夫，也不會完全順從丈夫，對錢錙銖必較，而一旦丈夫有自己的寫作夢想要圓，她也會盡自己所能去支持。

年代劇選角是個技術活，劇中夏目漱石夫婦的選角完全稱得上非其不可，自從以“高等游民”形象深入人心之后，身材修長、眉頭深鎖、一身書卷氣的長谷川博己身上已經自帶“文豪”光環了，他執筆寫字的時候夢回明治時代，留著仁丹胡，完全是夏目漱石存世照片的年輕版，細弱的身材犯個胃病吐起血來也有模有樣。

比男主角更厲害的是扮演妻子的尾野真千子，這位35歲的女演員出身奈良鄉間，被女導演河瀨直美挖寶而進入演藝圈，最擅長年代戲和平民女性的演繹，形象獨特，演技也沒有日本女明星普遍的矯揉造作。她的肢體動作非常豐富，扮演的中根鏡子從少女時代的天真直率，到對出嫁的憧憬，再到經歷磨難之后的堅韌不拔，過渡自然又差別分明。幾場需要情感大力潑灑的感情戲中，尾野的處理反而隱忍克制，越是如此，越是讓觀眾對這位藏于文豪身后的無名女子有了感同身受的同情與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