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粉絲團”在西方

艾蘭

雖然其他人都視朝鮮為集中營、饑餓及侵略性導彈試驗之國，并且朝鮮與韓國不合，但一些生活在西方的韓國僑民卻視朝鮮為熱愛和平、獨立自主的國家。他們認為朝鮮是理想社會。

6月初的一天入夜后，美國加州洛杉磯的韓國城天氣仍比較熱，一些人聚在一家三星級賓館的宴會廳里開會，一條寫著韓文的白色條幅顯示著當晚的主題：“在美同胞和平與統一討論會”。

72歲的肯恩·盧穿著有些舊的深色條紋套裝，戴著鮮紅色的領帶，站著向從城市各個角落趕來的三十多個人致以問候。

盧的事業建立在維護世界最為秘密的國家之一之上：朝鮮。

7月6日，美國首次對朝鮮領導人金正恩進行制裁，受到制裁的還有10名高級官員、5個朝鮮團體機構。同時，盧等一些稱美國為家的人與美國態度相反：雖然其他人都視朝鮮為集中營、饑餓及侵略性導彈試驗之國，并且朝鮮與韓國不合，但一些生活在這里的韓國僑民卻視朝鮮為熱愛和平、獨立自主的國家。

聽眾專注地挺直身子，等待盧講述他近期在朝鮮的幾個月見聞，按照他的說法，那是他第69次去朝鮮。

過去十多年里，這幾乎已成為傳統：每年會有兩三次，一群韓裔美國人聚集在一起吃韓食、聊天，聆聽從朝鮮回來的人分享好消息。他們認為，朝鮮是理想社會。

改變一切的朝鮮行

這天夜晚，盧得意洋洋地通過電視屏幕展現今年5月《華盛頓郵報》的一篇文章，文章主要講述1962年逃往朝鮮的前美國軍人德雷斯諾克的兩位出生于平壤的兒子泰德和詹姆斯，他們忠誠于朝鮮。該報道正是基于盧在朝鮮時對兩人的采訪視頻：盧將該視頻上傳到YouTube上，獲得了2萬多點擊量，這是他上傳的視頻中迄今為止獲得瀏覽量最多的一則。

盧驕傲地與眾人分享，先是用韓語，后又用不很熟練的英文，告訴大家他把這次采訪以及后來出現在全國性大報上視作他“做得最好的一次”，聽眾都為他鼓掌。期間，有人站在椅子上負責拍照。

這里距離盧的出生地韓國江陵近6000英里，他出生的年代是朝鮮半島在日本殖民統治的最后時期，之后朝鮮半島分為南北兩國，不少家庭被拆散。

“從延世大學畢業后，我就努力尋求逃離韓國、追尋言論自由。”盧說，在時任總統、現韓國總統樸槿惠之父樸正熙（1961年至1979年執政）時期，公開批評政府有入獄風險。而在校期間，盧就難以離開政治——他是英文校報的主編，曾就同學對政府的看法進行調查，85%受訪者的回答為負面，盧稱在那之后學校就停了他的獎學金。而他成為反對樸正熙統治的活躍分子。據盧稱，他感覺看不到韓國民主化的希望，便攢錢來到美國，那是1973年。

“那時，我認為美國是頭號民主國家，是最以社會公平為導向的國家，”盧說，但是在德克薩斯州大學期間，他改變了看法，“我開始了解什么是侵略主義、什么是民權運動。”他指出美國黑人的斗爭及18世紀針對華裔移民的種族主義法案，“來這之前我都不了解，之后我開始（對美國）持批評態度。”

1989年，朝鮮首次進入盧的視線——一些高調的韓國異見者未經官方允許到平壤去，作為一種非官方的促進南北統一的方式，這在韓國激起一波騷動，當時韓國正經歷從獨裁統治到民主化的社會轉型。而對于盧來說，去朝鮮這個想法是個啟示——第二年，他就作為朝鮮半島“泛民族統一集會”組織者之一進入朝鮮，這是1945年以后韓朝兩國政府首次批準的自由跨越邊境線活動。

盧稱，他起初和別人一樣受到“西方思維方式”影響，認為朝鮮領導人金日成是獨裁者，但1990年第一次走進朝鮮改變了一切。

在位于非軍事化區域北邊的村子板門店集會之后，盧和另外3名韓國僑民意外地被帶到一所漂亮的住宅，金日成親自出來迎接他們——他們被選中與偉大領袖共同進餐。盧回憶起金的秘書當時說：“這是他首次走出房子，通常他都是在里面等，這很不尋常。”

“我有些害怕，但他（金）令我們感到舒服。”盧憶起自己開始同情金的時刻：那位朝鮮領導人形容創建國家之艱難。而宴會快結束時，一道象征性的菜上來后讓盧變成金的支持者：“黑的、壞了的土豆”，那是二戰及朝鮮戰爭中只能吃到的食物。

“我的感覺是，他就是像一位爺爺，”他說，“我的爺爺。”

“朝鮮宣傳片”

回到美國后，盧對朝鮮的興趣未減。多年來，他收集了8卷金日成自傳《與世紀同行》，還用心記下其中內容。他成為朝鮮官方意識形態金日成主義的信徒。

盧還想通過寫作來推動朝鮮半島南北統一，但他負擔不起報紙印刷出版，不過，一位朋友為他提供了一個從未想過的途徑：網站。

那是1998年，網絡還并非主要新聞來源，不過在1999年，盧的Minjok Tongshin網站成立，意為“民族交流”。現在，他每天都更新網站內容，管理9名編輯人員，他們都是領著象征性薪水的志愿者——前編輯人員約瑟夫確認說，一個月不多于100美元。

以該網站的視角，美國被稱為“美帝國主義”，韓國樸槿惠政府“充滿壓迫”，同時，他們會宣傳“最高領袖”金正恩的善行，網站會引用朝鮮中央通訊社等朝鮮國有媒體的報道。2004年，韓國屏蔽了該網站。

盧認為該網站很成功，宣稱月訪問量為2到3百萬，不過，一般一篇文章只有幾百瀏覽量，一個流量分析網站的數據顯示，實際上該網站每月平均有2萬的訪問，到7月下旬，該網站社交網絡Twitter只有1000左右“粉絲”，YouTube頻道訂閱只有幾百。

據盧稱，自1990年后，他每年都會到平壤去，并很快成為朝鮮政權可信賴的同志，對“民族交流”的運營贏得了朝鮮政府的心：2008年，他獲得金日成綜合大學政治學博士學位，2014年朝鮮政府授予他金日成獎章。美國朝鮮半島學會的訪問學者馬登稱該獎章“是可以從朝鮮獲得的非常有意義的獎章”。朝鮮政府為盧舉行頒獎儀式，在官方證書中，他被稱為“韓裔美國人互聯網報紙的代表”。

據盧說，他曾與現領導人金正恩握手，送去對其父去世的慰問。他還宣稱朝鮮外交部隨時都可根據請求安排采訪，只要他提交的問題為朝方所認可。盧講述他在平壤友誼醫院時，曾遇到德雷斯諾克，在最近一次走訪朝鮮時，盧向朝鮮官方要求與其會面，但官方稱德雷斯諾克身體太虛弱，不過，盧沒有就此放棄，要求見其兩個兒子，在審閱采訪問題后，朝鮮官方同意了盧的要求。于是便有了那則讓盧驕傲不已的采訪視頻。

不過，朝鮮人權委員會的執行理事斯加拉托稱盧的視頻“是則精彩的朝鮮宣傳片”，該視頻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基本事實：兩個兒子的母親是羅馬尼亞人，據英國廣播公司報道其被朝鮮綁架，最終“死在朝鮮，無法回國”。

脫北者格雷絲說：“‘民族交流的宣傳性新聞并非100%真實，那些偉大的事情沒有發生在朝鮮99%的人口身上，很多人仍在煎熬中。”上世紀90年代，她的4位家人死于饑荒和監獄酷刑，“若一位天真學生看到該網站內容，會覺得朝鮮很好，會贊揚該國制度。”

此外，盧與朝鮮的牽連遭到一些人質疑。盧承認“民族交流”是親朝鮮團體，但否認由朝鮮政府控制，“我們資金全部來自海外韓裔美國人，包括一小部分來自韓國。”

“友好組織”

“民族交流”不是在美唯一支持朝鮮的組織，據專注于美國親朝鮮運動的研究員勞倫斯·佩克的總結，美國大概有70至80個這樣的組織，不過很多組織只有1個人，最主要的包括在紐約的美國韓裔國家協調委員會，該委員會會組織“重聚”觀光組到朝鮮，并提供所謂的“方向”——“我們會告訴觀光人員我們期待他們怎么做，”該組織的副主席莫恩·樸與盧有著密切往來，其文章會在“民族交流”的網站上轉發，“大多韓裔美國人認為朝鮮是獨裁國家，這不是真的，我們告訴他們：你們可自由地與路上的人拍照，告訴他們將要去的不是一個危險國家。”該組織也引發一些爭議，去年，該組織涉嫌因稅務違法行為而受到調查，該組織予以否認。

佩克將這些親朝鮮組織分為兩種，一種看上去中立，注意力放在主流社會，“女性穿越非軍事區”就是其中之一，該組織的女權主義活動人士去年曾穿越非軍事區，旨在展現和平。而另一種組織即以“民族交流”為代表，他們公開支持朝鮮政府。

盧及其同類使用的方法一點也不新鮮：當國際社會譴責朝鮮侵犯人權時，朝鮮方面則回擊韓國和美國的侵犯人權行為。這些團體成員充滿熱情，但影響有多大尚不清晰。“我甚至不知道我們社區有這樣的組織，”洛杉磯的韓裔美國人聯盟爭議解決中心負責人克里斯·李說，“我知道在洛杉磯有很多人支持朝鮮，但我們之間沒有互動，他們有自己的想法，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關系，就是這樣。”

世界范圍內存在一些支持朝鮮政權的聯誼會、政治游說組織等，學者指他們“幼稚”、“不可信”，不過他們也在定期組織活動。如在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的瑞典朝鮮友好協會，該組織稱其“譴責美國帝國主義，全心全意支持朝鮮人民獨立和民族統一的斗爭”。他們會組織研究會議、集會、展覽等，也會組織到朝鮮走訪活動，在朝鮮饑荒時，他們給予救助，還會出版書籍、雜志等傳播信息。在英國的親朝鮮組織也會常在倫敦會面，如朝鮮之友，據其稱，這些組織旨在對抗描繪朝鮮為“獨裁國家”的“誹謗性宣傳”，他們時常聚在一起朗讀革命話語，觀看朝鮮電影，向朝鮮政府傳遞團結的信息。規模最大的可以說是朝鮮友好協會，該組織網站宣稱在38個國家有會員和代表，他們自稱與朝鮮建立國際聯系，“向世界彰顯朝鮮的現實”。

今年6月，德布·金和邁克爾·金首次參加在洛杉磯的聚會，他們是朋友及生意伙伴，吃過芝士年糕、喝過米酒之后，開始說起自己對朝鮮的支持。

“我當然更想生活在朝鮮，”邁克爾說，“雖然那里人要更窮一些，但更純粹。”他由在美韓裔父母撫養長大，而德布于7歲時從韓國光州搬到美國，在此次會面之前，她不太了解盧或“民族交流”，不過，邁克爾自去年底就認識盧，對于邁克爾來說，盧已經成為偶像。進而，邁克爾活躍在Facebook及網絡上維護朝鮮形象，他也夢想著創建一個英文網站，把朝鮮新聞帶到主流社會。不過，公開表達對朝鮮的喜愛是有代價的：家人、母親認為他荒唐，他也很少與其他家人討論。

而對盧來說，其“衣缽”的繼承也遇到困難，他回憶女兒這樣說：“‘嘿，爸爸，對于我們家庭來說，你一個人做那份工作已經夠了。她們有自己的價值觀，基本都是美國思維方式。”不過家人尊重盧選擇做的事情。

（周雪晶薦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