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蘭心
【摘 要】《暗戀桃花源》是臺灣導演賴聲川的代表作,講述了“暗戀”和“桃花源”兩個劇組因場地糾紛而同時進行排練的故事,在悲歡交疊、古今交錯中上演了一出舞臺奇觀。在《暗戀桃花源》取得巨大成功的背后,有著導演對臺灣本土文化的熟稔與對臺灣境況的深刻剖析。對《暗戀桃花源》的展開分析,可以一窺臺灣人民復雜的鄉愁心態。
【關鍵詞】故土之思;身份認同;暗戀桃花源
中圖分類號:J8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6)09-0018-02
一、“暗戀”:故土之思
“暗戀”講述了一出現代愛情悲劇。在時代的戰火中,云之凡和江濱柳兩個年輕人相愛,離散,同時逃往臺灣卻彼此不知,分別四十年之久。再次見面時,兩人都垂垂老矣,物是人非。在這個時代造就的愛情悲劇下,“暗戀”顯得哀婉動人,持續半個世紀的情愫也顯得尤為珍貴。
劇作一方面將“暗戀”指向了兩個四十年未曾謀面的戀人,另一方面則是把臺灣移民對大陸的“暗戀”展現得淋漓盡致。江濱柳在刊登尋人啟事時,云之凡還是那個梳著兩條大辮子,清新脫俗的形象。江濱柳形容云之凡,“你是晴空的流云,你是四野的流星”,在江濱柳眼中,云之凡是那朵永不凋謝的“白色的山茶花”。賴聲川曾說,“云之凡不僅是一個女人,更是一個時代符號”。云之凡是美好愛情的象征,也是與大陸相聯結的紐帶。她的清新脫俗象征了大陸的傳統與根系,而江濱柳對云之凡鍥而不舍的“暗戀”則是對大陸的故土之思,對云之凡的找尋也是身處異鄉的臺灣人對傳統和落葉歸根的執著渴望。
在“暗戀”劇組中,導演就是江濱柳,他一再提醒演員“要了解時代背景”。導演懷念著四十年前的上海,而在臺灣長大的演員們卻演不出“黃浦江”和“淡水河”的分別,這使得“江濱柳”們的故土之思愈演愈烈,愈發懷念當年那個“云之凡”,她是故土的溫暖,也是精神的皈依。因此,從“暗戀”當中我們可以看到臺灣老一輩用一生的時間來完成了對大陸的“暗戀”,故土憂思與民族郁結使“暗戀”這個故事從個人愛情悲劇上升到時代悲劇上來,小人物在時代的洪流面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被時代裹挾而去的他們,除了“暗戀”別無他法。導演賴聲川通過《暗戀桃花源》對大時代留給小人物的創傷進行了一次叩問,與大陸割舍不斷卻難以回去的復雜情感將是臺灣人民心中永恒的陣痛。
二、“桃花源”:身份認同
如果說“暗戀”表達了愛情的無奈與宿命感,“桃花源”則是在表達找尋與幻滅。賴聲川將婦孺皆知的《桃花源記》加以改編,描繪了一出對現實的諷喻劇。武陵打魚人老陶與妻子春花感情失和,春花愛上了有錢鄰居袁老板,老陶溯溪而上,誤入桃花源。在這一片凈土中,老陶得到了內心的平和,卻依舊對春花念念不忘,待他離開桃花源重回武陵之中時,才發現妻子已和袁老板結婚生子,過著清貧、相互憎惡的生活。老陶不堪折磨,再度選擇離開,卻再也找尋不到桃花源的路。
在老陶的眼中,詞語意指的確定性完全喪失。先前窩囊怯懦的他,發現酒沒有酒的味道,餅硬到難以下咽,他因此對著“酒不是酒”、“餅不是餅”的現狀大發脾氣,但隨后經歷的“老婆不是老婆”、“家不是家”的悲慘生活,使得他的痛苦愈演愈烈。老陶所面對的現狀,也可視作是臺灣人對自己身份的懷疑。無法確認自己屬于“臺灣”,卻又難以重回故土,一次次對身份認同的探尋都以失敗告終。老陶對桃花源的找尋,可以視作是對自己內心的找尋,也可視作臺灣人對自身身份認同的探尋。
桃花源中春花與袁老板的關系同樣耐人尋味。這對現實世界中的怨侶,卻在桃花源中過著相敬如賓的生活。春花與袁老板也曾向往有“美麗的田園”和“延綿不絕的子孫”,而現實生活中他們卻為錢和孩子止不住地爭吵。二人的生存狀態愈是悲慘痛苦,愈能折射出理想的脆弱荒謬。桃花源似的烏托邦永遠找尋不到,即使偶然誤入其中的老陶也依舊抓不住幸福的蹤跡。賴聲川通過一個貌似喜劇的故事刻畫了一個悲情的主題,老陶、春花、袁老板的“桃花源”,沒有美滿幸福的可能,只有爭吵、猜忌、打鬧。婚姻能否走向永恒,在失意的現實世界中要不要繼續追求美好的理想世界,這是作者提請觀眾一齊思考的問題。“桃花源”這個故事暗喻的是,在錯位的現實和詞語意指確定性完全喪失的當下,身份認同和文化認同感更顯縹緲。
三、“暗戀桃花源”:忘記與釋懷
《暗戀桃花源》整部戲體現的是渴望忘記哀思與找尋。劇中人物因哀思和找尋受盡內心的煎熬,若是忘記這份執念便可不再痛苦。
可現實是,越是想要忘記卻越是難以釋懷。江濱柳因為忘不掉云之凡,終生難以坦然面對結發妻子;導演忘不了故土之思,執著于山茶花的意象得不到演員的理解;老陶忘不掉春花,即使生活在烏托邦之中也找不到快樂;穿插在兩個劇組當中的瘋女人,忘不掉從未出現過的“劉子驥”。每個人無望的找尋和痛苦的哀思,都指向了《暗戀桃花源》的結局:“白色的山茶花”和“桃花源”都是參雜了個人意志的美好幻想,執著于此只能帶來痛苦和悲傷,與其走向悲劇,不如試著忘記。
有論者指出:貫穿于《暗戀桃花源》的是“忘卻的主題”[1]。云之凡從一開始就告誡江濱柳,“一定要忘記,很多事要學著去忘記,這樣才能重新開始”。事實證明云之凡也是這樣做的,她選擇和江濱柳的過往握手言和,“我先生人很好,他人真的很好”,僅此一句就可勾勒出四十年間無悔的生活。執著于上海舊事的導演,也時常被演員勸慰著,“試著忘掉,工作時要忘掉”,在排練的間隙,導演也暫得脫離痛苦。老陶在去往桃花源中,反反復復勸說自己,“忘了好,忘了好”,“忘了春花,忘了忘了忘了忘了袁老板,忘了忘了忘了”,在戲謔與觀眾的笑鬧中,人物的悲哀心境得以消解。
全劇結尾,云之凡離開后,江濱柳把頭深深埋在妻子的懷里,過去與現在,夢想與現實,終于走向和解。“瘋女人”依舊想念桃樹上開滿的鮮花,“劉子驥,每一片都是你的名字,每一片都是你的故事。”說完,她瀟灑地撒了一把紙片,象征著結束對不存在的“劉子驥”的找尋。“暗戀桃花源”是在經歷痛苦后重歸平靜,是在茫然無措的找尋中對現實妥協,是導演建構一種更為坦然開闊的心境撫慰被歷史洪流傷害的臺灣人。
四、結語
賴聲川在《暗戀桃花源》赴大陸公演時曾說:“這戲是時代寫出來的,我們不過是時代的筆罷了”[2]。于是,我們在這出時代主導的戲劇當中,看到了大陸與臺灣的別離,普通人在歷史的大舞臺上永遠如此無能為力。在特殊的時代和環境里,悲、喜不再呈現二元對立的態勢,超越悲喜之外,更有臺灣復雜的民族郁結和釋懷淡然的社會潛意識。
總之,“暗戀”是臺灣老一輩傾其一生對大陸的故土哀思,“桃花源”是臺灣人想尋找自己的身份認同卻求之不得的痛苦悲哀,“暗戀桃花源”是無奈選擇遺忘與釋懷的復雜心境。《暗戀桃花源》的魅力在于,三重互文性讓悲歡沓現和古今交疊更顯多義性,這讓我們對歷史遺留下的臺灣心態有更全面的理解。而劇作留給我們的對理想與現實的拷問,對過去與現在的思索,對執著與釋懷的選擇,直到今天仍有現實意義。
注釋:
[1]李春紅.行走在傳統與現代之間——論話劇<暗戀桃花源>[J].文藝爭鳴,2010(24).
[2]賴聲川.賴聲川劇場(第一輯)[M].上海:東方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