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斌
都說下水道是一個城市的“良心”,在這場暴雨中,武漢的排水系統面臨嚴峻考驗
7月6日一早,伴著一夜電閃雷鳴入睡的武漢市民推開窗戶才發現,窗外又是一片澤國。武漢氣象站記錄的數據顯示,從6月30日20時至7月6日10時,本輪強降雨已累計降下560.5毫米。彼時,雨還在下,據最終武漢市水務局給出的數據,當天實際降雨量達到了588毫米。

這一夜,位于武漢市水務局的防汛指揮部內,已經沒有人能夠坐得住,所有人都緊盯著前方顯示屏上的氣象圖。到了凌晨4點,雨勢依舊沒有減弱的趨勢,王鈞嘆了口氣:“‘狼終于來了!”
作為武漢市水務局污水管理處處長,王鈞并不擔心堤防設施。因為自1998年那場大水以后,武漢不斷加強堤壩建設,在他看來已經足夠堅固。真正讓他擔心的,是城市內澇。
王鈞的擔心很快得到印證,這場暴雨導致當天中心城區最高峰時共有162處漬水點,城市排水系統面臨嚴峻挑戰。
城市排水系統面臨考驗
持續連降暴雨,武漢城區部分地段出現了大面積漬水,由此引發了對武漢排水工程建設的質疑。
從2013年開始,武漢市啟動實施中心城區排水設施建設三年攻堅行動計劃,重點建設17個排水系統,總投資規模為132.85億元。通過3年努力,系統完善排水體系、整體提高排水能力,實現在日降雨200毫米以內、小時降雨50毫米以內,中心城區城市功能基本不受漬水影響。據測算,日降雨達到200毫米,相當于下了15個東湖。按照計劃,第一年將投資34.28億元。但也正是這項130多億元的工程建設投資,引發一些質疑。
《中國新聞周刊》查閱武漢市政府和武漢市水務局網站時發現,除了在2014年武漢市政府工作報告中,時任武漢市市長唐良智用了《武漢市中心城區排水設施建設三年攻堅行動計劃》的提法,指出“2013年新建地下排水管網115公里,清淤排水管網4000公里,完成20個易漬水社區整治,城市排漬能力明顯提升”。

而在此后的2015年、2016年武漢市政府工作報告中,都沒有使用這一提法,只是在市政設施建設中對管網建設情況進行了介紹,是否屬于三年攻堅行動計劃范疇不得而知。
《中國新聞周刊》向王鈞求證130億元的去向時,他以今年6月3日央視《新聞1+1》節目中已做過權威解答為由,回避了這一問題。
在《新聞1+1》節目中,武漢市水務局的官員透露目前資金只使用了40億元,并表示工程之所以進展緩慢,主要是因為改造項目涉及極為復雜的征地拆遷和補償問題,結果工程進度被延后。
盡管出現質疑,但不少武漢市民卻力挺城市的排水系統。市民肖先生向《中國新聞周刊》表示,這次他所在的小區沒淹,車庫也沒淹,足以證明市政排水設施還是起到了一定效果。“水比1998年退得快多了。”
1998年的大水給湖北人民留下了痛苦而難忘的記憶。當時,武漢中心城區全城內澇,幾天后才逐漸退去。此后,武漢大規模開展防洪設施建設,截至2002年底,完成了397公里長江、漢江堤防整險加固工程。
2001年,武漢市專門成立水務局這一機構,所有和水有關的事項全部交由水務局管理。每年水務局都會設定目標,對市政排水設施進行完善,改造已有的排水管道,新建排水管道和泵站。
在王鈞看來,與新建管道相比,對已有管道的改造難度更大。“就像裝修新房和裝修舊房,哪個更容易?”
在武漢市水務局網站上,2014年12月的排水基礎設施數據顯示,當時武漢市中心城區共有22個排水水系,匯水總面積1798平方公里,現有排水泵站38座,總抽排能力958立方米/秒;現有市政公共排水管涵4155.87公里;市公共進水井和檢查井約19萬座;主要明渠87條,總長240.7公里。根據2016年武漢市政府工作報告,2015年新增排水管網109公里。
隨著排水系統的逐漸完善,漬水點也逐漸減少。2011年武漢市有88個漬水點,而據2013年6月公布的中心城區漬水地圖顯示,漬水點已減少到54個,并按照雨量被分為兩類,分別用紅色及綠色圖標標識,“綠色”代表大暴雨,即24小時降水量100~250毫米積水點,共有22個。“紅色”代表特大暴雨,即24小時降水量250毫米以上的積水點,共有32個。
而在武漢市水務局2016年5月12日最新公布的中心城區漬水風險圖中,進一步降低了漬水點的雨量標準。在武漢市現有排水設施情況下,當發生3小時54.7毫米或24小時95毫米降雨時,中心城區將共產生漬水點67處,當發生3小時88.8毫米或24小時162毫米降雨時,中心城區將共產生201個漬水點。
走進武漢市防汛指揮部,迎面就是一個巨大的顯示屏,顯示著武漢市水務局信息綜合管理平臺,左右兩邊各有一個移動的顯示屏。左邊是武漢市水務局空間地理信息系統,右邊是武漢市排水泵站管理處排漬指揮系統。
2016年,武漢市水務局整合各相關部門數據,投入1個億建立了這套指揮系統。只要輕點鼠標,武漢市的河道水情、湖泊水情、水庫水情、涵閘水位、滯水水情、港區信息、雨量信息、氣象信息水質信息、泵站信息、土壤墑情,以及閘孔監測信息均可一鍵查詢。此外,通過和交通運輸委和公安局的監控系統相聯,能實時將畫面切換到任意監測點。
彼時是7月8日傍晚,王鈞隨機調出后湖大道反腐倡廉基地門口漬水點的監控,只見地面已干,路上車水馬龍,行人如常。而通過江岸區濱江苑的堤防監控,可以看到江邊綠樹成蔭,靜靜的江水被抹上一縷霞光,遠處高樓林立,展示著城市的繁華。誰能想到就在兩天前,這里曾是一片汪洋呢?
而在排水泵站管理處排漬指揮系統上,打開后湖泵站三期實時系統圖,能看到12個泵的動態情況,每個泵下面一個轉動的圈,如果停止轉動,則表示對應的泵不在使用狀態,用綠色標記。如果依然在轉,則表示泵正在抽水,用紅色標記。《中國新聞周刊》看到,除兩個泵還在轉動以外,其他的泵都已經停止,表示已無漬水。
城建爭議
從6月11日武漢降下第一場大雨以來,王鈞腦子里那根弦就沒有松過,一個星期加起來睡眠不到十個小時,其中有兩天,整整48小時沒有合眼。焦慮加上疲憊,他患上了重感冒,嗓子有些嘶啞,但即使這樣,手里的煙也沒停過,一根接著一根。
隨著大雨而來的,是各種謠言和負面的聲音。為了化解被動局面,武漢市水務局開始主動披露信息,王鈞成了臨時的新聞發言人。連他自己都記不清究竟接待了多少家媒體,“應該有300多個記者吧,就今天已經接待了6撥,晚上還有。”
實際上武漢在防汛方面是很有經驗的,早在4月底5月初,水務局就一直開動水泵,將湖水抽到長江中,保持著湖泊在可能的最低水位,盡量能降低內澇的可能性。在汛期之前,還發動一線的人疏管涵清淤泥,保障所有的水泵在最佳狀態,保證每一寸水管都拉好。“就這樣花了150天時間,把全市5800個管道全部掏了一遍。”王鈞對《中國新聞周刊》介紹說,“如果不是提前做了這些,后果更不可想象,但這次雨實在太大了,我今年50歲了,還沒見過這么大的雨。”

根據新中國成立以來武漢防汛數據,武漢關水位在1954年曾達到29.73米,這是長江曾經達到的歷史最高水位,也是武漢的保證水位。7月6日這場大雨,武漢關水位達到28.37米,水位排武漢歷史上第五,超過1931年的28.28米。
此外,據王鈞介紹,武漢有著全國最大的抽排系統,在一般情況下,如果下大暴雨,長江水位比較低的情況下,雨水可通過管道直接排到江里,但武漢有個關鍵的不足就是雨汛同期。目前在武漢中心城區里,平均海拔高度在25米以下,低于7月6日當天的長江水位,因此,武漢的水只能靠泵站抽排出去。連日來,各泵站都已經是超負荷運轉。
雖然武漢投資巨大建設排水系統,但城市依然存在“看海”的問題。在7月6日下午,武漢防汛指揮部緊急召開的新聞發布會上,武漢市水務局排水處相關負責人坦言,武漢市的排水系統建設標準偏低,為24小時降雨100毫米,小時降雨34.5毫米。只要其中一項指標超標,就會產生漬水。
在《武漢市排水防澇系統規劃設計標準》中,重要地區和路段的設計暴雨重現期是20年,一般地區和路段的設計暴雨重現期是10年。這一標準是如何制定出來的?《中國新聞周刊》曾試圖聯系武漢市規劃設計院負責人,得到的答復是必須通過上級部門批準才能接受采訪,截至記者發稿,依然沒有得到答復。
《中國新聞周刊》發現此次漬水嚴重的地區并非老城區,而是一些新城區,比如這次漬水嚴重的光谷金融港,過了兩天水還沒有完全退去。
“老城區基礎設施沒有新城區好,老城區也沒有新城區排水管大,基礎設施也沒有新城區全面,為什么老城區不淹,反而新城區淹了呢,這不是規劃問題,而是后面的建設管理問題。”中國城市規劃學會副理事長兼秘書長石楠一針見血地指出,規劃里面做了開挖疏通工程,但在建設過程中把一些自然水系統中的河汊部分打亂了,在自然的狀態下,水是可以排出去的。
“從根上找原因,是建設程序有問題,如果真正把防洪排澇放在一個很重要的位置,那么在開工建設之前,應該是先把整個區域內的排水做好,然后再做內部建設。因為新的建設打亂了原有水系,要給水流新的出路、新的蓄水空間。”石楠說,“但現在很多開發商只管自己的地盤,反而對排水的系統性不注意,或者是只把自己地盤以內的排水系統做好,而不管水排出去之后怎么辦,從而導致排水不暢。”
除了規劃理念的問題,一些水利專家也紛紛撰文,指武漢大量地填湖,大大減弱了湖泊調蓄能力。歷史數據顯示,在新中國成立初期,武漢市城區湖泊127個,但目前只剩下40個,近90個湖泊消失。
一則來源于新華社的報道被迅速傳播開來,報道通過谷歌地球的歷史圖片,清晰展現了武漢湖泊“消失”的過程。以沙湖為例,截取西南一角,便可以看出歷年的變遷。2000年還是一汪湖水,到2003年可看到填埋作業,隨后幾年展開建設,2011年填埋范圍進一步擴張,到了2015年,幾棟高層住宅拔地而起。
沙湖邊上的夢湖水岸就是一座2005年在湖面上蓋起的小區,剛因一場“民告官”的官司一戰成名。2010年,武漢市相關部門為了改善沙湖水質,對沙湖進行清淤,挖出來的數萬立方淤泥堆在小區臨湖棧道欄桿邊,面積越來越大,散發出一陣惡臭,久而久之,成了垃圾堆積的場所,淤泥漸漸變成了一片陸地。
夢湖水岸的居民黃先生2008年搬到小區,那時候,沙湖邊上有一大片荷塘,一到夏天,池塘里開滿了荷花,美極了。那時候水也很清,總有人在圍欄邊的石凳上釣魚;每天早上,附近湖北大學的學生在湖邊背書,人和景渾然一體。但隨著淤泥的堆積,人們不愛上湖邊來了,而荷塘也被垃圾填埋,一下雨污水橫流,臭氣熏天。居民們多次向相關部門反映,卻遲遲沒有得到解決。
到了2014年,夢湖水岸居民突然發現,這段遺留多年的淤泥上,竟然有人運來了建筑垃圾,準備在上面修路。經過多方詢問才知道,相關部門在這里規劃了一條長約1.2公里,寬20米的馬路,并在下面設箱涵,將周邊雨水收集至二郎廟污水處理廠。
這一方案遭到小區居民、鄰近湖北大學師生以及愛湖護湖人士的反對。他們認為,規劃的環湖路北段北面幾十米,就是平行的團結大道,再修建20米的道路根本沒有必要,勢必占用過多湖面,而且由于環湖路的盡頭是湖北大學附屬小學,如果這里開通車行道,會給小區、學校帶來安全隱患和噪音污染。
2014年12月5日,武漢市國土資源和規劃局發布了《沙湖環湖路北段(沙湖大橋~福星西路)規劃方案批前公示》,因為之前20米寬的方案遭到反對,該局對方案進行了調整,這條路準備修成6米寬的綠道,僅供行人和自行車通行。公示顯示,這條道路長1741.97 米,紅線寬6~20米。因為附近小區污水向沙湖直接排放,環湖北路下面修建箱涵將污水引至污水處理廠刻不容緩,不可避免要占用湖面和沙湖邊的藕塘。
這一方案依然遭到居民的反對,于是他們將負責湖泊管理的水務局告上法庭:“我們小區居民花了20多萬元打官司,連中央電視臺都來了,但這條路還是照常修起來了。”
在當地居民黃先生帶領下,《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踩著泥土爬上了這條新修的環湖路,水泥路面平整寬敞,湖風徐來,很是舒服,但路沿和小區交界處,依然可見淤泥和建筑垃圾。
黃先生指著路邊的布滿青蘚的石凳說:“原來人們都在這兒乘涼、釣魚、聊天,你看現在,唉,都荒廢了。”又指著路中間的楊樹,“原來為了填湖,這些樹都砍掉了,后來才種的,你看現在都長這么粗了!”
這場官司最后以居民的勝利告終,判決市水務局趕緊清走淤泥和建筑垃圾,還居民一方清水。2016年3月29日判決書下來,要求6月29日全部清走。但直到7月8日,岸邊仍有大量的淤泥,工人正在烈日下緊張地施工。“我們沙湖還是幸運的,你看南湖、湯遜湖,淹水的居民現在還出不了門呢。”黃先生說。
對于網上關于填湖造成武漢內澇的說法,王鈞有些憤憤不平。他表示,填湖并非近幾年城市發展才出現的,更多的湖泊消失是由于上世紀60年代的圍墾造田。當時自然條件惡劣,老百姓肚子都吃不飽,只能向湖水要地,在里面種上莊稼。
上世紀90年代,為了城市發展,確實也有填湖的現象,最大的填湖工程是現在的東西湖經濟技術開發區。
2002年,武漢市出臺全國首部湖泊管理條例,對填湖進行嚴格地遏制。“當時中心城區40多條湖泊,加上遠城區一共166條湖泊,我可以負責任地說,到現在為止一個都沒有少。所以湖面減少這個賬是歷史的賬,怎么能算在現在人的頭上?”王鈞說道。
對此,石楠也表示,從規劃部門角度,其實是反對填湖的,在前幾年,甚至通過公示,對違規填湖的區縣進行排名,以示警戒。
但這并沒能阻止填湖的步伐。站在夢湖水岸,遠遠能看到湖對岸高樓聳立,黃先生介紹說,那是楚河漢街,也是在湖面上興起的,將沙湖攔腰切斷。
王鈞也坦承,盡管湖泊管理條例出現后,湖泊數量沒有減少,但面積有一點萎縮,因為湖泊條例出臺之后的確有一些細致的工作沒做,因為湖不是一個完整的方形或者圓形,對于一些邊邊角角的部分是否屬于湖泊并無定論。因此在規劃中,在國家的法律體系中是可以開發的。
近幾年來,武漢市一直推進湖泊管理工作,2007年編制了《武漢市中心城區湖泊“三線一路”保護規劃》,“三線一路”由藍線(水域線)、綠線(綠化用地線)、灰線(外圍控制范圍線)和環湖道路組成。藍線、綠線之內不得任意開發,灰線內的建設要與濱水環境相協調,保護湖泊資源的公共性和共享性。
據王鈞介紹,其中,藍線是最難畫的,要觀測幾年的數據,春夏秋冬,根據氣象條件淹沒到什么程度了,然后計算出在什么雨量控制到什么水位,通過這個水域線把它控制住。
武漢市2012年劃定了中心城區40個湖泊的“三線一路”,2013年劃定23個湖泊的保護范圍,到2015年2月,又新增103個湖泊。 至此,武漢市166個湖泊的保護范圍全部劃定。
2015年,《武漢湖泊保護條例》完成12年來最大的一次修訂,在這部堪稱最嚴湖泊保護條例中,對涉及湖泊水域的建設行為作出更加嚴格的規定:建設防洪、改善修復水環境、生態保護、道路交通等公共設施,應當進行環境影響評價;涉及生態底線區調整的,應當事先報市人大常委會審議;市水行政主管部門對占用湖泊水域申請進行審查時,應當組織聽證,聽取周邊居民和有關專家的意見;在報市政府批準前,應將有關事項向社會公示。而且,湖泊保護實行行政首長負責制,對破壞湖泊環境的行為也加重了處罰力度,對違法填湖、湖泊水域的違法建設最高可罰款50萬元。
“這是高壓線的線頭,絕對不能動。如果真的因為市政建設非要占用湖泊,那么要以水還水,在另一個地方另啟一處湖還回來。”王鈞表示,2009年武漢市在水務局下面成立湖泊管理局,負責全市湖泊的保護、管理、治理和監督、承擔全市水務執法工作。至今,沒有批任何一條占湖填湖的申請。
不應過于強調改造自然的能力
在目前武漢市開展的規劃中,有兩條路徑被認為是緩解內澇問題的良方,一個是海綿城市建設,另一個是地下排水深隧系統。
所謂海綿城市,是指城市像海綿一樣,遇到降雨時能夠就地或者就近“吸收、存蓄、滲透、凈化”徑流雨水,補充地下水、調節水循環;需要時將蓄存的水釋放出來并加以利用,從而讓水在城市中的遷移活動更加自然。2015年,住建部決定在全國開展海綿城市試點,武漢市成為首批試點城市之一。
據武漢市城鄉建設委員會建設工程節能處副處長彭波介紹,武漢市政府在申請時,按照國家規定的15平方公里下限,選取了青山示范區和漢陽示范區兩個示范區,共38.5平方公里的范圍。青山示范區是一個典型的老城區,它是基于共和國的長子武鋼共同成長起來的,有幾十年的歷史。漢陽示范區則更多是一個新區,原來是在四新新區范圍內,還沒有完全建好,周邊的規劃設計也都是近幾年的事情,建設的空間比較大。
“當時的設想就是選一個舊點的區域,一個新點的區域,去做一些探索,因為海綿城市畢竟是一個長線發展的事情,所以從兩個方面積累一些經驗,也是為更好實現未來2020~2030年全面推廣海綿城市的目標。”彭波說。
為支持全市開展海綿城市建設、改造和管理機制的探索與創新,武漢市擬投資102億元。這些資金將主要用于居住小區、公共綠化、道路海綿性改造和排水系統建設、水生態修復等7大項目建設。根據規劃,改造完成后,武漢市年徑流總量控制率在70%以上。
按照國家集中連片示范的要求,武漢市確立了389個海綿城市項目,分別散布在兩個示范區里面。從項目進展來看,開工的項目不少,但真正完工的項目只有漢陽示范區里的一個項目,因為很多前期開工較早的項目,一般工期拉得比較長,比如說大一點的泵站、崗渠工程,工期都在兩三年以上。
在部分海綿項目上,武漢市要求每次下大雨都要給做一個雨情專報。6月11日,汛期下了第一場暴雨,這場雨從早上8點開始下,10點鐘開始下暴雨,一直持續到中午大概兩三點鐘。根據監測表現的結果,如果不做海綿城市,正常情況下,大概10~15分鐘之后,這個區域就會有水往外流,但從實測結果來看,直到11:30才開始有明顯的雨水外流。
“這就說明這個區域通過海綿改造,已經出現一個半小時的錯峰和調蓄。如果全市所有的小區、所有的道路、所有的項目都能夠為城市貢獻一小時以上,哪怕是半個小時,就可以為治水和防澇做出巨大的貢獻。”彭波說,他打了個比方,本來人一天要吃三碗飯,分成早中晚三餐吃。但如果把三餐都堆在面前,讓你一次吃下去,就會很難受。
“錯峰是對一個點而言的,但是對區域而言,其實應該叫做削峰更合適。”彭波說,因為如果所有區域都在第一時間把水排放出去,就會形成一個總體的排放峰值,這樣會非常糟糕。但如果每個地方都能夠延緩排水的峰值,那么整個周邊管網的負荷壓力就會小很多。畢竟連續不斷超強度下雨的情況不多,所以稍微緩解一點,海綿城市的調蓄能力就跟上來了,就可以用整個管網釋放大量的壓力。
從實踐來看,小雨和中雨可以使用海綿功能,而對于武漢市而言,針對24.5毫米左右的降雨量,也就是中雨的時候,海綿城市有較好的調控能力。如果到了25毫米以上,特別是像武漢這一次的日降雨量到了大暴雨級別,海綿功能就沒用了。此外,對于長時期的降雨,梅雨季節,海綿項目作用也有限。“一塊吸足了水的海綿還能指望它持續吸水嗎?”彭波反問。
對于海綿城市,住建部提出了四個指標,“小雨不漬水、大雨不內澇、水體不黑臭、熱島有緩解”。一位不愿具名研究海綿城市的專家認為,這并不意味著海綿城市的目的只是為了解決內澇問題。“海綿城市是涵義更廣的一個概念,包括內澇但不限于內澇。”
上述專家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海綿城市包括三套系統,第一是源頭,第二是管網,第三是調蓄,如果終端調蓄功能跟不上,單依賴于源頭做大,無法解決內澇問題。因此,在整個城市規劃層面要進行系統規劃,不該規劃建設的一定要守住,河湖、山地、林地該保護的一定要保護,如果違背自然規律,一定會遭到大自然的警告。
同時,很多城市地下管網配套設施跟不上,包括管網標準偏低,建設過程不到位,管網運行不到位等,“如果這些傳統的基礎設施都沒跟上,就空談海綿城市,那只是白費力氣。”上述專家說。因此,要解決城市內澇問題,還需要運行、建設、管理多管齊下,特別是加強管網、泵站、地表設施管理,而不能奢望海綿城市解決所有問題。
除了海綿城市之外,武漢規劃部門正會同相關單位編制《武漢市中心城區深層排水隧道概念性規劃》,擬在漢口、武昌沿江地區修建大型深層排水走廊。對此,王鈞從概念層面向《中國新聞周刊》作了介紹:此前,武漢一般排水管道的深度在地下3米至8米,而深隧可達到地下40米;一般排水管道直徑為1米,深隧直徑或達3米至4.8米,可以跑汽車。所以,深隧比起淺隧,就像“大動脈”對上“毛細血管”,排水能力將大為增強。但他同時表示,目前還在做前期論證,并沒有進入實質性的工程操作。
近年來,武漢在排水系統建設上投入大量資金,也做了很多的嘗試,但在石楠看來,這么多年來,無論是武漢還是其他城市,都過于倚重工程措施,其實這是一個誤區。“很多問題靠工程能解決,但如果把工程想象得過于強大,肯定會違反自然規律,受到自然懲罰。”
石楠表示,城市本身是個人工系統,水是自然系統。按照自然規律,雨水下來,先到土壤,土壤滲下去,表面來不及滲下去的流入小河,然后到大河、到長江里去,一般來說,從土壤到小河可能要20分鐘到1個小時。可現在工程措施十分強大,雨水來了就直接進了管道,不到5分鐘就能到小河,匯水面積太大,小河根本來不及排。
“從城市建設理念來講,不應過于強調工程措施對自然的改造能力,我們的工程在大自然面前非常脆弱,尤其是超強大暴雨來臨時,武漢這場雨,擱到任何一個城市都可能是滅頂之災。”石楠說。
(應采訪對象要求,文中的“王鈞”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