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延安
“雷洋案”的調查處理,目前已進入檢察院對5位辦事警察的立案階段,但整個社會對這起案件的關注熱度仍然不減。說到底,公眾期待的是最終的死因調查結果,以及由此可能帶來的對中國法治進程的推動。
近年來,發生在羈押場所內、醫療機構內、行政執法活動中的非正常死亡案件往往引發強烈關注。對這類案件處理的關鍵,是如何確保死因查明機構的中立權威與程序的公開透明。這也是如雷洋案等出現非正常死亡案件最有價值的推動方向:將公民非正常死亡后對死因調查程序的制度化和司法化。
目前中國沒有對于死因調查程序的相對獨立的規定。實踐中,對于自殺等不涉及犯罪的情形,不會啟動進一步調查程序;對于存在犯罪可能的,通常由公安機關組織調查,或者,由公安系統的法醫或委托其他鑒定組織鑒定;涉及安全生產事故的,則由其他行政機關組織調查,公安機關作為調查組成員單位介入;發生在監禁場所內的非正常死亡事件,則由檢察機關組織調查。
就現有法律框架看,公安機關承擔死因調查工作是基于其法律職能所擁有的權力,多數情況下,所形成的結論也能得到公眾的認可。但有三種情形容易形成爭議:一是公安機關執法過程中出現的非正常死亡案件;二是公安人員在調查或偵查活動中有徇私枉法嫌疑的,如刻意包庇犯罪嫌疑人的情形;三是同級行政執法機關造成非正常死亡。這三類事件如由公安機關組織或參與組織死因調查,便會受到被害人家屬的質疑。爭議一旦引發廣泛關注,死因調查還會陷入一種“怪圈”:輿論質疑乃至撻伐→公安機關公信力下降→多次法醫鑒定→上級機關重新調查。
不只如此,過往的處理過程還有被動性、滯后性的特點,往往在公眾廣泛質疑后,權威調查才啟動,這不僅極大挫傷了公眾對公安機關的信賴感,也間接地損害了公安干警的執法熱情,甚至在一定時期內形成公眾與公安部門的對立。因此,建立一套完善的死因查明制度,已迫在眉睫。
首先要解決死因查明有權機關的設置。就現行法制體系看,考慮到機構職能,死因查明的職責可以歸屬于檢察機關和審判機關。在以往實踐中,檢察機關也基于其職能參與了一些廣受爭議案件的調查。不過,檢察機關作為有權機關存在兩個問題:一是調查結論的終局性。檢察機關的職能核心在于監督并查處違法,而基于法醫鑒定意見作出死亡原因的實體性判斷,似乎不在檢察機關職權范圍之內。二是檢察機關啟動調查的主動性。檢察機關依職權在是否啟動調查前要先進行裁量,如其決定不進行調查,死者家屬一方就很難尋求其他途徑啟動調查。
比較而言,由法院主持死因調查更為合適。一是法院以中立、客觀、公開為其“王道”;二則法院“天然”有權進行實體性判斷;三則有利于實現當事方的訴求,尤其是可賦予當事方更多的程序性權利。
由法院來擔當這一角色也有外國立法例的支持。在普通法國家和地區司法系統中都有“死因庭”,即專門審理暴力或異常死亡案件、監獄內死亡案件及其他原因不明的突然死亡案件的法庭。
從死因查明的具體程序看,包括案件類型及條件、啟動程序、法醫鑒定的委托、對法醫鑒定意見的審查、異議的處理、死因裁定等,法院作為查明機關也更有利,死者家屬、其他利害關系人、檢察機關均有權提起啟動該程序,而如果檢察機關作為查明機關,則只有檢察院才能有權啟動。
當然,并非所有非正常死亡案件都要適用死因調查程序,只有對非正常死亡的原因存在較大爭議,且有理由懷疑執法活動存在違法或不當的情況下,才適用這一程序。從這一角度看,設立死因查明程序的目的,不僅在于查清死亡原因,更在于確保這一過程的公開透明,及時糾正執法活動中的不法行為,進而避免產生不必要的爭議與質疑。
任何一個公民的非正常死亡都需要查明真相,這是憲法所規定“尊重和保障人權”的基本要求。當然,一項法律制度的出臺需要漫長的立法過程,目前的中國,在無法由審判機關完成這項工作前,可以考慮由檢察機關承擔這項任務,并形成“準司法化”的程序。同時,積極推進死因查明的司法化,發揮審判機關的作用,使之更符合法治要求,使公安等執法機關從爭議中抽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