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母親（組詩）

張日紅

她不會恨

窩在心里的氣是她的病根

遷就責難

遷就貧苦

遷就熬累

最后又端出火熱的心腸

連刀子嘴也不是

她的膽小

心懷善良

最嫩的豆角她不舍得揪下

每一條碎布都有她青春的腳印

尊敬糧食如尊敬蒼天

她的病里住著風霜

她的病里油燈閃爍

2

我一遍遍刪改文字

也走不進母親

我想寫下她的勤勞節儉

而一段距離

如我對她的關愛

總是模模糊糊

我說慈祥的要強的堅韌的

而這些詞是那么軟弱

那么僵硬

終究是許多空白

一生的思念

不如她對我的一次

含辛茹苦

她咀嚼至今

3

她的青春無邊

貧困

饑荒

她的三個兒子楚楚可憐

掙扎是她的刀劍

熬燈是她的金盾

她把一縷頭發咬在唇角

如鐵梅

舉起了紅燈

如一根鋼釘

錘入命運的骨頭

4

如今

她繞著病走

害怕油膩的害怕多糖的

如今

她繞著食物走

只吃莜面蕎面和簡單的蔬菜

寡淡了

包括她的衣飾和骨骼

她的皺紋和白發

如一場風雪的浩劫

如今

她小心翼翼規劃自己的生活

薄薄的身體

試著躲過突入而來的

什么

5

希望無限

她的天空蔚藍

酸甜苦辣

被她一一裁剪

溫暖體面尊嚴

她把日子的細繩搓緊

拴牢樸素的門戶

縫縫補補

她想把時間用完

一生的病

都是用來巴望

灶火炊煙一日三餐

要走就走在人前

洗洗涮涮

剖去命運的劃痕

她的天空蔚藍

她的憂傷無限

6

那么虔誠

她在佛像前許愿

點燃香換上凈水

那么揪心

她在三弟的遺像前

點上煙

擺好飯食和酒

誰能拯救誰

團聚的日子

她像一本濃縮的典籍

仿佛

天上人間

7

心酸的時候

就坐在街門口哭一通

就在小山坡哭一通

她有一肚子的苦水

姥爺和姥姥去世后

她就去墳地上哭

讓野外的風一次次變瘦

三弟沒了

她常常獨自流淚

她說

真想去孩子墳上痛痛哭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