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偏心老媽

李謙++++徐煒

我身邊所有人都說，我的妹妹鈴鐺是我媽親生的，但我明明記得，媽媽的肚子一直是癟的，然后突然有一天，我從幼兒園放學回家，就看見家里多了一張嬰兒床，一個粉嫩的嬰兒躺在里面。

但媽媽的偏心消除了我的疑慮。我爸爸好歹也是個老板，我作為家里五代單傳的男丁，在媽媽眼里卻不如鈴鐺寶貝。鈴鐺穿的都是大品牌，晚上和媽媽睡一張床，上學有司機接送……而我，兩歲起就自己睡一個房間，上學只能坐校車……媽媽的說辭是“窮養兒子富養女”。而從小到大，只要我和鈴鐺發生爭執，鈴鐺的哭聲就是殺手锏，媽媽永遠是聞聲立到，跑來護著她，一口一個“哥哥就得讓著妹妹”，偏心偏到太姥姥家了。

我第一次覺得媽媽的“重女輕男”也有一定道理，是在我12歲的那年夏天。爺爺去世后不久，一個漂亮阿姨跑到我家里指著媽媽大罵，讓她滾出這個家。那些天家里吵翻了天，最終結果是，媽媽被司機送回了娘家。爸爸提出和媽媽離婚，媽媽沒有經濟能力，我和妹妹的撫養權必須歸爸爸。

我求爸爸把媽媽接回來。爸爸溫和地說：“怕受后媽的氣是不是？放心，我會送你去住校。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爸爸剛說到這兒，房門“咣當”一聲被撞開了，鈴鐺出現在門口，她號啕大哭著說：“我不要住校！我不要后媽！”她的哭聲一如以往的尖厲刺耳，此刻卻比仙樂還動聽，我的眼淚也被勾了出來，學著鈴鐺跪爬在爸爸腳下，一人抱住他的一只小腿。那個阿姨被驚動了，跑來聲嘶力竭地嚇唬我們，可嚇唬的結果是我們的哭聲更加驚天動地。

那個夜晚我是哭著入睡的，醒來的時候，看見鈴鐺睡在我的臂彎里，白玉般的臉蛋上掛著兩條狼藉的淚痕。那一刻，我對她所有的不滿都消失了，把她緊緊抱在懷里。

從第二天起，鈴鐺撕壞了阿姨買給我們倆的所有禮物，還開始絕食，說不讓她和媽媽在一起，她就餓死。兩天后，爸爸在奶奶的罵聲中送走了阿姨，接回了媽媽。媽媽走進別墅院子的時候，趴在窗前死盯著大門的鈴鐺一躍而起，飛奔下樓，昏倒在媽媽的懷抱中。

那以后媽媽更加偏愛鈴鐺，我卻不再像從前那么氣惱，當然也不再偷偷欺負鈴鐺，我已經12歲了，必須有哥哥的樣子。爸爸的身邊從沒斷了鶯歌燕舞，好在他再也沒把火引到家里來。

我的大學就報考在我們居住的這個城市，周末回家。那天媽媽開車帶我和妹妹去山里的農家樂采摘，巧遇了爸爸的朋友董叔叔，他十分熱情地邀請我們一起吃農家飯菜，我們吃得非常開心，后來不知不覺就昏睡過去了。

我睜開眼的時候，發現手和腳都被捆綁著，嘴也被堵住了，媽媽和妹妹也被綁成了大粽子倒在我的腳下，我驚慌失措地環顧室內，發現這好像是一個什么倉庫。她倆也醒了過來，我們正驚恐著，董叔叔帶人走到我們身邊，陰冷地說：“對不住了，嫂子，大侄子，你家大哥借口我們超了工期，扣了我們兄弟的工錢，80多萬啊，咋要都不給。都是養家糊口，我們手底下也幾百口人要活命呢！那些工人把我家房子都拆了，現在我們有家難回，只好委屈嫂子和侄子侄女在山里住幾天。如果大哥不在乎你們的死活，那兄弟可就對不住了，大不了咱們同歸于盡！”

我們這才發現他身上綁著一些管狀物，像是……雷管。他拿出電話撥了一個號碼，又扯掉我媽媽嘴里的抹布，把電話放在她的耳邊。看得出媽媽在竭盡全力把聲音放穩，低聲說：“老林，你欠老董錢是不是？趕緊還人家，千萬別報警，兒子女兒的命全看你了……”老董得意地掛斷電話，撿起地上的抹布，意思是再把媽媽的嘴堵上。媽媽往后縮了縮，哭著說：“兄弟，姐求你了，把我倆孩子放了，我自己留在這兒。鈴鐺才15歲，別把她嚇壞了。我兒子……讓他回家，幫他爸爸籌錢去。”

老董鄙夷地呸了一聲：“你還真拿你這個正房太太當盤菜了！誰不知道你在老林家就是個不拿工資的老保姆！要留下你一個，80萬是甭想了，8萬還差不多！只不過，那是你家老林給我的感謝費！”

那些男人們狂笑起來，媽媽的眼里都是淚：“是，我在他家啥也不是……求你把我女兒放了，我讓老林給你加……加20萬。我兒子留這兒就管用，林家就我兒子一個獨苗，有他在，100萬肯定給你，老林不敢報警！”

老董叼著煙在地上轉了幾圈，把煙頭狠狠擲在地上，使勁點點頭。他讓手下把鈴鐺的眼睛蒙上，抬走，很快，外面傳來車聲。

唉，我的老媽啊，在這節骨眼，還是不忘了偏心鈴鐺。

第二天夜里，爸爸把100萬現金送了過來，我和媽媽獲救。不過爸爸還是報了警，鑒于他有錯在先，老董他們幾個判得都很輕。

回家的那天晚上，全家族的人聚在我家吃席，沒等我責問媽媽為什么在那個關鍵時刻心里還是只想著鈴鐺，她主動對我說：“對不起了，兒子，媽這次不是偏心。妹妹是女孩，長得又好，那些老男人的眼睛一直在她身上瞟來瞟去的，媽就怕他們起別的壞心。”

鈴鐺撲在媽媽的懷里，兩個人的淚流在一起。這時，我看見爸爸也轉過頭去，偷偷抹了一下眼睛。

我們家的重女輕男就這樣成了常態，面對鈴鐺的一身公主病，我也只是口頭上偶爾輕輕抗議一下，其實，我也疼著她呢。

3年后，鈴鐺考上了上海一所重點大學，爸爸大擺筵席慶祝，流水席開了3天。第3天傍晚，保姆帶進來一個女人，正在客廳給鈴鐺整理行裝的爸媽一看到她，互相對視一眼，緩緩站了起來。

這是個氣質高貴、容貌美艷的女人，看上去也就30來歲。女人沒看爸媽一眼，先傲嬌地打開精美的手包，把幾張照片甩給了鈴鐺。那一刻，媽媽的臉色大變，腿都哆嗦起來。我疑惑地湊過去張望，是這個女人年輕時的照片，她懷里抱著一個粉嫩的嬰兒。照片背面寫著幾個字：女兒鈴鐺留念。

我驚訝地看看女人，又看看鈴鐺，這才發現，她們倆的眼睛一模一樣，唇邊同樣的位置，都有一個深深的酒窩。爸爸終于開口：“你來干什么？我們一家四口過得挺好，你……你別來搗亂了……”他的聲音是慌亂的，軟弱的。鈴鐺徑直走到媽媽面前，搖晃著媽媽的胳膊，尖叫著：“媽媽，這是怎么回事？”媽媽抓著鈴鐺的手，臉上爬滿了眼淚，緩緩說道：“鈴鐺，有些事，也該讓你知道了。是的，你不是媽生的，生你的，是她……”

那女人的眼圈也紅了，親熱地來抓鈴鐺的手：“鈴鐺，我才是媽媽啊！”鈴鐺的眼神里布滿了驚恐，使勁甩開女人的手，還是緊緊抓著媽媽不放。

媽媽泣不成聲，好久好久，我才聽清了這個故事的來龍去脈。

當年，在我剛出生沒多久，我那風流成性的爸爸就有了小三，也就是鈴鐺的親媽，這小三條件出眾，也很囂張。爸爸當時有意離婚，可一來媽媽溫良恭儉讓，實在是無可挑剔，二來我可是林家五代單傳的獨苗，爺爺奶奶當然反對爸爸離婚。那時爸爸的翅膀還沒硬，爺爺在執掌大權，所以他只得打消了離婚的念頭。小三大怒，生下鈴鐺之后就扔給了爸爸，自己要了一筆錢出國去了。爸爸抱著女兒不知所措，我那深明大義的媽媽出現了，抱過了鈴鐺……

真相大白，鈴鐺的親媽忙不迭解釋，她當初未婚產女，沒辦法撫養孩子，這些年無時不刻不在思念女兒等等……終于，鈴鐺擦干眼淚，走到女人的身邊，深鞠一躬，說：“很感謝你把我生下來，不管你當初是為了增加上位的籌碼還是其他。但是，我永遠都只有一個媽，請你不要再來傷害這個以德報怨的好女人！”

鈴鐺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真想把她舉起來高呼萬歲。

鈴鐺上大學后的第一個假期，春運的票很難買，我和媽媽開車去接她回家。就要看到鈴鐺了，我忍不住問了媽媽一個藏在心里很久的疑問：她當初接納鈴鐺，當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在她心里，真的愛鈴鐺比愛我深嗎？

媽媽坐在副駕駛的姿勢十分優雅，慢慢說道：“我當初忍下那么大的屈辱，接納了鈴鐺，當然是為了維持千瘡百孔的婚姻，可維持婚姻是為了什么……媽不至于那么離不起婚，只是我知道，無論如何我也爭取不到你的撫養權。”

我看著媽媽，她繼續緩緩說道：“接過來鈴鐺的那段日子，我不眠不休地照顧她，看著她和她親媽一模一樣的眼睛，那種屈辱感，現在想起來都不寒而栗……可我要讓林家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個最好的媳婦，比以后肯定還會有的什么小四小五小六，都好得多。鈴鐺，就是我婚姻的一把保護傘啊。當然，在你12歲那年之后，我愛鈴鐺和你，就不再有任何分別了。兒子，你能理解媽媽嗎？”

我大聲說：“當然，我當然理解！”眼前就是鈴鐺所在大學的校門了，那個靚麗明朗的美少女，正在歡笑著張開雙臂飛向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