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武“姓、名、字、謚”辨析

陸允昌

孫武“姓、名、字、謚”辨析

陸允昌

本文通過對《左傳》陳武子、《世本》陳武子開、《史記》田武子開與《尉繚子》以及部分《孫氏族譜》中的“武子”的研究辨析，認為指的是同一人，即《孫子兵法》傳世的古兵家齊人孫武。

孫武 陳武子 陳武子開 田武子開 武子

先秦至兩漢的歷史文獻對齊人孫武（亦稱孫子、孫武子）的“姓”“名”“字”“謚”的表述，最早分別見于載籍的有以下三部：

一、《左傳》

《左傳》系《春秋左氏傳》的省稱，相傳為春秋末期魯國史官左丘明及其授受者所作。陳武子之名始見于該書（魯）昭公二十六年記事：

（魯）師與齊師戰于炊鼻。……冉豎射陳武子，中手，失弓而罵。以告平子曰：“有君子白皙，鬒須眉，甚口。”平子曰：“必子彊也，無乃亢諸？”對曰：“謂之君子，何敢亢（同“抗”）之？

說的是公元前516年魯與齊兩國軍隊在炊鼻（今山東寧陽一帶）交戰。魯國大夫季平子的家臣冉豎用弓箭射中陳武子之手，使其手持的弓箭失落在地。陳武子隨即破口大罵。冉豎回營后稟告平子，稱：“被我射中的那位君子，皮膚白凈明亮，胡子眉毛黝黑稠密，罵聲不絕。”平子說：“此人必是‘子彊’。你不是已經與他對抗了嗎？”冉豎回答：“稱他是君子，豈敢再與他對抗下去！”

陳武子，何等人氏？依據《左傳》前后所記“陳氏族人”名號，其傳承關系為：

1.陳完

陳國國君厲公之子，生于厲公二年（前705年）。陳宣公二十一年（前672年），“宣公后有嬖姬生子款，欲立之，乃殺其太子御寇。御寇素愛厲公子完，完懼禍及己，乃奔齊。齊桓公欲使陳完為卿。完曰：“羈旅之臣，幸得免負擔，君之惠也，不敢當高位，桓公使為工正。”（《史記·陳杞世家》）

2.陳須無

即陳文子，陳完三世孫。《左傳》六次記其事跡。最末一次是在魯昭公二十八年（前545年）。是年，齊國發生欒、高、陳（田）、鮑四族頭領聯合攻打齊相慶封。為保護齊景公免遭傷害，“陳須無以公歸，稅服而如內宮”。意謂陳須無脫去祭服，保護齊景公安全躲入內宮。四族聯合發起的這場爭斗，迫使慶封出逃魯國，后“奔吳。吳句余（吳王余昧）予之朱方（今江蘇丹徒一帶），聚其族焉而居之，富于其舊。”

3.陳無宇

即陳桓子，陳完四世孫，陳須無之子。《左傳》八次記其事跡。最早一次是在魯襄公六年（前567年）。是年，“齊侯滅萊（萊，小國，位于今山東黃縣東南），萊恃謀也。無宇獻萊國宗器（古代宗廟祭祀所用的禮樂等器物）于齊國襄宮”。最末一次是在魯昭公十年（前532年）。是年，“公（齊景公）予（賜予）桓子莒之旁邑，辭。穆孟姬（景公之母）為之請高唐（今山東高唐縣）。陳氏始大”。

4.陳武子

陳完五世孫，陳無宇長子。從所記魯、齊兩國“炊鼻之戰”時魯大夫季平子稱陳武子“必子彊也”，可知“子彊”是陳武子之“字”。西晉學者杜預作《春秋左氏經傳集解》，對“陳武子”注曰：“子彊，武子字。”

至于陳乞、陳書、陳恒（陳乞之子），出現在《左傳》中的時間，依次都在陳武子之后。在稍后的文章中，將有專論，此處不再贅述。

二、《世本》

《世本》系我國先秦重要史籍。西漢學者劉向《別錄》稱：“《世本》，古史官明于古事者之所記也，錄皇帝以來帝王諸侯及卿大夫系、謚、名、號，凡十五篇，與左氏合也。”東漢學者宋衷作《世本注》，北宋時失傳。清代王謨、孫馮翼、陳其榮、秦嘉謨、張澍、雷學淇、茆泮林、王梓材八位學者各自從古文獻中輯佚、厘訂，詳加增校，均有輯本問世。1957年，商務印書館加以匯集、校勘、整理、出版，取名《世本八種》，2008年8月由中華書局再版發行。其中：

秦嘉謨輯補本記“陳氏”：

敬仲（注：陳完）生夷孟思，思生閩孟克，克生文子須無，須無生桓子無宇，無宇生武子開、僖子乞。①

（齊）陳完謚敬仲

陳須無謚文子

陳無宇謚桓子

陳開謚武子

陳乞謚僖子

陳恒謚成子②

子占氏：陳桓子生書，字子占之后（引《士族略三》）。陳桓子生子占書，書生子良堅，堅子以王父字為氏。③張澍補注本記“陳氏”：

澍案：《左傳》無宇子三：開、乞、書。開字子彊，是為陳武子。④

今人楊伯峻先生作《春秋左傳注》，也云：

陳武子，陳無宇之子，名開，字子彊。無宇生三子：長曰開；次曰乞，即僖子；季曰書，見十九年《傳》及哀公十一年《傳》。

可見，陳武子是陳無宇之子，陳乞和陳書之兄。“開”，是陳武子之“名”，“子彊”是其“字”，明矣！

三、《史記》

《史記》系西漢司馬遷所著，書中列有《田敬仲完世家》。記曰：

（陳）宣公〔二〕十一年，殺其太子（《左傳》作“大子”）御寇。御寇與完相愛，恐禍及己，完故奔齊。齊桓公欲使為卿，辭曰：“羈旅之臣幸得免負擔，君之惠也，不敢當高位。”桓公使為“工正”（管理百工之官）。……完卒，謚為敬仲。仲生稺孟夷（《世本》作“夷孟思”）。敬仲之如齊，以陳氏為田氏。田稺孟夷生愍孟莊（《世本》作“閩孟克”）。田愍孟莊生文子須無。田文子事齊莊公。晉之大夫欒逞作亂于晉，來奔齊，齊莊公厚客之。晏嬰與田文子諫，莊公弗聽。文子卒，生桓子無宇。田桓子無宇有力，事齊莊公，甚有寵。無宇卒，生武子開與厘子乞（張守節《史記正義》注：“厘”音“僖”。故“田厘子乞”又作“田僖子乞”）。 田厘子乞事齊景公，為大夫……

證明《史記》所記陳（田）氏世系，采自《左傳》和《世本》。

“陳氏”何以改稱“田氏”？太史公只說“以陳氏為田氏”，未講改“氏”原因。《史記》“三家注”⑤分別注云：（1）裴骃《集解》：引徐廣曰：“應劭云‘始食菜（采）地于田，由是改姓田氏”；（2）司馬貞《索隱》：“敬仲奔齊，以陳、田二字聲相近，遂以為田氏。應劭云，“始食菜（采）于田，則田是地名，未詳其處”；（3）張守節《正義》案：“敬仲既奔齊，不欲稱本國故號，故改陳字為田氏。”三“注”不盡一致，但共同點是“田氏”是從“陳氏”改易而來。故古籍記陳完（田完）及其子嗣，《左傳》、《世本》用“陳氏”，即“以國為氏”；而《史記》用“田氏”，即“以采邑為氏”。

據此可知：《左傳》中的“陳武子”和《世本》中的“陳武子開”（陳開）以及《史記》中的“田武子開”為同一人。田武子開，“田”是其“氏”；“開”是其“名”；“子彊”是其“字”；“武子”，則是陳（田）武子開的“謚”。

“謚”，是封建時代君臣死后按其生前事跡評定褒貶所給予的稱號。古代，周天子與封國中的大國諸侯，如齊、魯、晉、衛、鄭等（南方的楚、吳、越并未施行“謚法”），對屬下的卿、大夫，在他們死后依照其一生業績，按照封建道德的善惡、功過、職歷等評議定“謚”，所謂“史臣定謚，必有所專取”。如生前做到“剛強理直”“威強睿德”“克定禍亂”“刑民克服”“夸志多窮”者，謚“武子”。采諸于《周書》的《世本·謚法》，列有“君謚”“臣謚”“婦人謚”三種。春秋時期，齊國的卿大夫中受謚為“武子”的，《世本》記有“國佐”“崔杼”“高偃”“陳開”“管鳴”五人。“陳開”，即《史記》中的“田武子開”，也就是《左傳》記載的齊、魯炊鼻之戰中被魯國季氏家臣冉豎用弓箭射中手而罵不絕口的陳武子。

那么，《左傳》中的“陳武子”、《世本》中的“陳武子開”以及《史記》中的“田武子開”，與吳闔閭三年（前512年）“以兵法見于吳王闔閭”的孫武是否是同一人？筆者確信是同一人。其文獻依據最早出自戰國時代成書的《尉繚子》。尉繚在《制談》篇中記曰：

凡兵，制必先定。制先定，則士不亂；士不亂，則刑乃明。金鼓所指，則百人盡斗；陷行亂陣，則千人盡斗；覆軍殺將，則萬人齊刃，天下莫能當其戰矣。……有提十萬之眾而天下莫當者，誰？曰桓公也；有提七萬之眾而天下莫當者，誰？曰吳起也；有提三萬之眾而天下莫當者，誰？曰武子也。

被譽稱只需動用“三萬之眾”就能“天下莫當（同“擋”）”的“武子”，顯然是指由齊入吳并“佐吳伐楚”的孫武。西漢劉向《新序》稱：“孫武以三萬破楚二十萬者，楚無法故也。”

當今國內學術界多位人士肯定尉繚所指的“武子”就是孫武（孫武子）。諸如：

1.《〈孫子〉古本研究》一書的著者李零認為：

《尉繚子·制談》提到“有提三萬之眾而天下莫當者誰？曰武子也”。這大概是現存文獻中最早提到孫武的一處。⑥

2. 《孫子兵法辭典》的主編吳如嵩認為：

尉繚，戰國時著名軍事家，其所著《尉繚子》一書為我國古代《武經七書》之一。此評語意謂自古以來天下名將，沒有誰能勝過孫武子者，齊桓公必須統率十萬大軍才能無敵于天下，吳起必須統率七萬大軍才能無敵于天下，而孫武子則不然，只須統率三萬軍隊就可以無敵于天下了。⑦

3. 《尉繚子全譯》的著者劉春生認為：

武子：孫武，春秋末期齊國人，約與孔子同時代。⑧

4. 《孫子兵法研究與應用》的著者禇良才認為：

由此可知，陳無宇可稱田無宇；陳書可稱孫書；田開可稱陳武子，亦可稱孫武子。田敬仲奔齊，改陳姓為田姓，后陳武子奔吳，亦改陳姓為孫姓，其事因一也，其姓源亦一也。⑨

5. 《孫子兵法研究史》的主編于汝波認為：

大約成書于戰國中期的《尉繚子》中，也引有《孫子兵法》之言和載有孫子之事。……同書《制談》篇中說：“有提十萬之眾而天下莫當者，誰？曰桓公也；有提七萬之眾而天下莫當者，誰？曰吳起也；有提三萬之眾而天下莫當者，誰？曰武子也。這里的“武子”當指孫武。作者對孫武的推崇溢于言表，說明他曾認真地研讀過孫武的事跡及其兵法才得出這樣的結論。⑩

6.《孫子學文存》的著者穆志超認為：

《尉繚子· 將理》：“兵法：十萬之師出，日費千金。”就是引用《孫子·作戰》篇中的成文。尉繚又贊譽道：“有提七萬之眾而天下莫當者，誰？曰吳起也；有提三萬之眾而天下莫當者，誰？曰武子也。（同上《制談》），而作為“武之后世子孫”的孫臏，自然更是如此了。

7.為《孫子世系考述》一書作“序”的許威漢認為：

同為兵學名著《尉繚子·制談》也寫到“有提三萬之眾而天下莫當者誰？曰武子也。”諸如此類，堪為孫武其人其事其書之有力佐證。

8.“武子”之稱亦散見于部分孫氏族譜。舉七例為證：

粵稽孫氏之先，始出自周武王封媯滿于陳，以奉舜祀，卒謚胡公。傳至武子開，為齊大夫，食采于樂安。其弟厘子乞與鮑牧等謀危社稷，武子奔吳，更姓孫。自三代以來，其為名世也遠矣。皎然翹然，天下知有孫氏也！》

——《荊西孫氏宗譜·序

吾宗肇自虞舜。……至周武王封媯滿于陳，以奉舜祀，遂為陳氏，卒謚胡公。九世而至厲公陀，為兄弟林所害，自立為莊公，故陀子完不得立，乃為陳大夫。莊公卒，弟宣公杵臼立。宣公后有嬖姬生子款，欲立之，乃殺其太子御寇。完素與御寇善，懼禍及，遂奔齊，因所食采邑，改姓田。……生稺孟夷。稺孟夷生愍孟莊。愍孟莊生文子須無，須無生桓子無宇，無宇生武子開與厘子乞。開字長卿，為齊大夫，食采于樂安。是時，田厘子乞與鮑牧等圖危社稷，武子遂奔吳，更姓孫，以兵法十三篇干于吳王，用以為將。孫氏之姓自武子始。

——《孫氏得姓源流考》

吾族發源于黃帝，流脈于武公，以暨樂安、富春之所以異詳者，其辨晰矣。是知武子者，富春之始祖也。而特是武子以下至惠蔚公，四十又八世。

——《竹園孫氏宗譜·孫氏外傳世系圖說》

吾祖孫武，望重齊魯，而山東之國諸氏族，孫氏得與焉。漢靈帝初，武子之后孫鐘同子堅由富春遷錢塘，以平江夏有功，授長沙太守，襲討虜大將軍。策弟權，遂分漢鼎。

——《德安孫氏宗譜·序》，作于公元1522年

三世祖武公出奔吳，吳王闔閭拜為上將，西敗強楚，五戰入郢，北威齊晉，名顯諸侯。著兵法十三篇，傳學中外，為百世兵家之師。武子之裔。世居富春，是吳有孫氏也。

——《桃源樂安孫氏宗譜·重修宗譜序》，作于1991年。

吾族之受姓也，自武子開始，避鮑牧之亂，奔吳更姓。而推本淵源，武子系出于陳，陳系出于虞。更溯而上之，則軒轅公孫姓也。其改姓孫，或本公孫之意歟？武子生明，以父功食采于富春，是為富春孫。

——《吳溇孫氏宗譜原序》

樂安孫氏，江南望族，吳下名家，知兵任將。武子佐吳王……

——《甲山北灣孫氏宗譜序》

（上述譜牒引文，收入拙著《中國孫

氏世系源流》。白山出版社1999年8月版）

至于孫武何以以“孫”為姓（氏）？迄今為止，其說法：一是《新唐書宰相世系表》稱：孫武的祖父田書因“伐莒有功，景公賜姓孫氏”；二是少量《孫氏譜牒》稱：“（田）開，字子彊，謚武子，齊大夫，食采樂安。適吳，更姓孫”。

由此可知：《左傳》中的“陳武子”和《世本》《史記》中的“武子開”，與《尉繚子》以及部分《孫氏族譜》中的“武子”，指的是同一人，即以《孫子兵法》傳世的古兵家齊人孫武。

注釋

①②③《世本八種》，秦嘉謨輯補本。中華書局，2008年8月版。

④《世本八種》張澍粹集補注本。中華書局，2008 年8月版，第1 1 4頁。

⑤“三家注”，引《史記》標點本，第六冊《世家》（二）。中華書局，1959年9月版。

⑥李零《〈孫子〉古本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 年7月版，第2 7 8頁。

⑦吳如嵩主編《孫子兵法辭典》，白山出版社，1993 年3月版，第1 6 5頁。

⑧劉春生《尉繚子全譯》，貴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8月版，第1 8頁。

⑨禇良才《孫子兵法研究與應用》，浙江大學出版社，2002年9月版，第447～457頁。

⑩于汝波主編《孫子兵法研究史》，軍事科學出版社，2 0 0 1年9月版，第4 1～4 2頁。

（責任編輯：劉慶俊）

Discrimination of Sun Wu's “Surname， Name， Given Name and Posthumous Title”

Lu Yunchang

Through the discriminative studies of Chen Wuzi mentioned in Tso Chuan， Chenwu Zikai mentioned in Shiben， Tianwu Zikai mentioned in Shih Chi ， and Wu Zi mentioned in Wei Liao Zi and part of the Sun's Family Tree， we find that they all refer to one person—Sun Wu， an ancient military strategist of the Qi State， who is the author of The Art of War.

Sun Wu； Chen Wuzi； Chenwu Zikai； Tianwu Zikai；Wu Zi

E8

A

2095-9176 （2016）02-0093-05

2015-1-14

陸允昌，原蘇州市對外經濟貿易委員會工作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