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柱
請各位有機會時更上一層樓,去領略中國文化的魅力,發現蘊涵于傳統中醫藥中的寶藏
當地時間2015年12月7日下午,85歲高齡的中國女科學家屠呦呦在家人的陪伴下步入瑞典卡羅琳醫學院禮堂,參加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獲得者演講。她的演講題目為《青蒿素的發現:傳統中醫獻給世界的禮物》,并以唐代詩人王之渙的《登鸛雀樓》結尾,稱“請各位有機會時更上一層樓,去領略中國文化的魅力,發現蘊涵于傳統中醫藥中的寶藏”。
媒體和公眾的“屠呦呦熱”始于2015年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揭曉之后,屠呦呦正是這個獎項的三名獲獎者之一。屠呦呦的名字是和“青蒿素”緊緊聯系在一起的,她是抗瘧有效單體青蒿素的重要發現者。而此次獲獎,是繼屠呦呦2011年獲得美國拉斯克臨床醫學獎后另一重要國際大獎,它讓人再次審視青蒿素的發明歷程,及其對于中國中醫藥領域的特殊意義。這位世界級的女科學家,為人類抗擊瘧疾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卻在幾十年間默默無聞,更沒有“院士”等華麗的頭銜,不禁令人費解,這其中到底是何緣故?人們透過屠呦呦走上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得主主題講臺時略帶蹣跚卻堅定異常的背影,似乎看到了她在科學研究過程中的個性與堅持。
臨危受命,踏上征服瘧疾的艱苦征程
屠呦呦為人十分低調,即使獲獎后,都很少接受媒體采訪。在普通人看來,她有些神秘,有些不食人間煙火。但在朋友眼中,屠呦呦在生活中是個十足的“馬大哈”。“屠呦呦生活上是個粗線條,不太會照顧自己,一心撲在工作上。她家務事不靈光,成家后,買菜、買東西之類的事情,基本上都由先生做。”陳效中回憶道。
作為一名生藥專業學生,屠呦呦考入北大醫學院時就和植物等天然藥物的研發應用結下不解之緣。1955年進入中醫研究院(現為中國中醫科學院),曾參加過為期兩年半的“西醫去職進修中醫班”。
1969年,屠呦呦所在的中醫研究院接到了一個“中草藥抗瘧”的研發任務,那是一個特殊年代下的特殊需求。當年1月,在中醫研究院中藥研究所工作的屠呦呦臨危受命,被任命為該研究所參與這項任務的小組組長,時年39歲。中國青蒿素的研究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啟動的。
為了安全,與同事們勇當“小白鼠”
在研究的最初階段,屠呦呦從一些瘧疾單秘驗方中集中篩選了一些藥物,主要集中于胡椒,因效果不夠好而最終放棄了。之后,她的同事們又以上海中醫文獻研究館匯編的《瘧疾專輯》為藍本,對上千種中草藥進行篩選。通過翻閱歷代本草醫籍,屠呦呦終于在2000多種中草藥中整理出一張含有640多種草藥、包括青蒿在內的《抗瘧單驗方集》。可在最初的動物實驗中,青蒿的效果并不理想,屠呦呦的尋找一度陷入僵局。
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呢?在查閱了大量文獻后,屠呦呦在東晉醫書《肘后備急方》中發現了對青蒿治療方法的描述:“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漬,絞取汁,盡服之。”
為何古人將青蒿“絞取汁”,而不用傳統的水煎熬煮中藥之法呢?屠呦呦敏銳地意識到可能是煮沸和高溫提取破壞了青蒿中的活性成分,于是她改變原來的那種提取方法。1971年10月4日,屠呦呦課題組終于在第191次低沸點實驗中發現,以低沸點溶劑乙醚來提取有效成分,明顯提高了青蒿防治瘧疾的效果,也大大降低了其毒性。這種編號為191的青蒿萃取液,在治療被瘧原蟲感染的小鼠和被瘧原蟲感染的猴子時,有效率達到了100%。
青蒿萃取液作用于人類身上是否安全有效呢?為了盡快確定這一點,屠呦呦和她的同事們勇敢地充當了首批志愿者——在自己身上進行實驗。在當時沒有關于藥物安全性和臨床效果評估程序的情況下,這是他們獲得信心的唯一辦法。
在自己身上實驗獲得成功之后,屠呦呦和她的課題組深入到海南地區,進行實地考察。在21位感染患者身上試用之后,發現青蒿萃取液治療瘧疾的臨床效果好得出奇,使用青蒿萃取液治療的病人很快退燒,血液中的瘧原蟲也很快消失。
屠呦呦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提取青蒿中的有效成分,確定這種有效成分的化學結構。1972年,屠呦呦和她的同事們在青蒿中提取到了一種活性成分,他們將這種無色的結晶體物質命名為青蒿素。
就這樣,他們終于找到了一種抗瘧疾的有效藥物。屠呦呦說:“青蒿素能夠在瘧原蟲生命周期中的任何一個階段將其殺滅。”屠呦呦研究小組最初進行臨床測試的藥物形式是片劑,但結果并不太理想,后來改成一種新的形式——青蒿素提純物的膠囊,由此開辟了一條使用抗瘧疾新藥的道路。
讓屠呦呦沒想到的是,青蒿素研究不斷被國際認可。2011年9月,屠呦呦獲得被稱為“諾獎風向標”的拉斯克獎。這是中國生物醫學界獲得的世界級最高獎項,從而開創了人類抗瘧之路上一個新的里程碑。
樸實的老太太,有個性的科學家
從獲獎至今,屠呦呦在媒體上為數不多的幾次露面,都給人留下低調、淡定的深刻印象。有記者問她,你怎么不是院士?她說申請過,但沒批。記者又問她,作出了這么大貢獻、付出這么多辛苦,得到過什么獎勵?她回答:“1979年國家給過一個發明獎,二等獎,獎金5000元,分到我手里,只有200元。”
時至2002年,屠呦呦發明了青蒿素,卻仍未保護這一發明的專利,其原因錯綜復雜,主要是爭功者眾,干脆誰也甭想申請。但青蒿素的技術材料,中國好多部門和單位都有,曾經有好多人拿著這技術去和外商合作,把企業辦得熱火朝天,卻沒有屠呦呦半點利益,連科研經費有時都沒著落。
好在屠呦呦性格開朗,或許也是70開外的人了,能夠看透這世態炎涼。因此盡管她有諸多委屈,但科研的腳步一直沒停。每當提到這些,屠呦呦總是笑著說:“管他獎勵不獎勵呢,過去的事,讓它過去,什么不是過眼云煙?不管怎么說,是國家培養了我,還給我那么一個好機會,東西搞出來,就算是對國家的一點報答吧。”
同時,屠呦呦又透露出一種擔心與憂慮,她說:“我在擔心,現在有些人胡搞,為賺錢,忽悠人們把抗瘧藥當預防藥來用,這樣就賣得多、賣得快呀。一說去非洲或是什么地方的雨林,就讓人們先把這抗瘧藥給吃上,時間一長不就產生抗藥性了嗎?不就毀了這抗瘧藥嗎?我們的媒體對此應該呼吁。”事實證明瘧原蟲對于青蒿素和其他抗瘧藥物已經產生抗藥性,在瑞典卡羅琳醫學院演講中屠呦呦就對此提出了嚴重警告。
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屠呦呦是一位很有個性的科學家。她不善交際,比較直率,講真話,不會拍馬。無論在會議上,還是個別談話,她贊同的意見馬上肯定;不贊同的話,就直言相諫,不管對方是老朋友還是領導。這種耿直的性格形成了她不啰嗦、做事果斷的風格。在平日的生活中,她被同事們評價為為人低調,而且是長期低調。她常說:“我是搞研究的,只想老老實實做學問,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把課題做好,沒有心思也沒有時間去想別的。我這把年紀了,身體又不太好,從來沒有想過去國外,更沒想到要得什么獎。”
婦唱夫和,舍小家為大家
屠呦呦擁有一個美滿的家庭,她的丈夫李廷釗是其同學,兩人的愛情曾是一段佳話。早在高中時,李廷釗便暗戀著屠呦呦,兩人于1963年結婚。李廷釗曾先后在寶鋼、北京鋼鐵研究院工作,兩人生有兩個女兒。
結婚后,屠呦呦一門心思撲在科研工作上。家務事不太會做,買菜之類的事都要丈夫幫忙。李廷釗性格溫和、寬厚,這是一個典型的知識分子家庭。幾十年來,兩人在事業上各干各的,但一直彼此相互支持著對方。1969年,屠呦呦加入“523任務”時,在寶鋼工作的李廷釗也同樣忙碌,兩人都要經常出差,那個時候,大家都覺得為了干好革命工作,就該舍棄小家為大家。為了不影響工作,他們咬牙把不到4歲的大女兒送到別人家寄住,把尚在襁褓中的小女兒送回了寧波老家。
長期的分離曾一度造成親情的疏離。大女兒剛接回來的時候都不愿叫爸媽,小女兒更是在好多年以后,才把戶口從寧波遷回到北京。其實,對于今天家中擺滿女兒和外孫女照片的屠呦呦而言,當年的她別無選擇,這其實是那個年代科研工作者的一種常態。這位靠“洞察力、視野和頑強的信念”發現了青蒿素的中國女性,就是這樣一個執著的人。
特立獨行是屠呦呦的行事風格。12月4日下午,屠呦呦乘機飛往瑞典接受諾貝爾獎。登機時,她一人低調地走了普通通道,避開了在VIP廳送行的領導和媒體。在很多人看來,不借前呼后擁炫身價耀特權,寧可秉持回歸普通人的樸實本性,尤為可貴。也正是這種特立獨行的品性成就了屠呦呦,不追求名利,不趨炎附勢,全身心投入科研,在沉默中積蓄力量,最終創造了奇跡。雖然不是兩院院士,頭頂上沒有過多的光環,然而屠呦呦已經以中國第一位諾貝爾科學獎得主的身份被載入歷史史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