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小人書的文章

崔永元

朋友趙剛出了一批彩色電影版小人書,讓我寫一些感想,我正好有話要說,就為每本小人書寫了一段。

《紅燈記》——“自有說法”

《紅燈記》的另一個名字更讓你喜歡——《自有后來人》。盡管一聽就知道是一廂情愿。

“自有”的事情不多,所以必須奮斗。

京劇的“后來人”就不是自有的,所以得振興、拯救,盡管如此,也沒了當(dāng)年的紅火。電影的“后來人”也不會自有,子承父業(yè)往往是巧合,還經(jīng)常每況愈下。革命的后來人就更難了,歌舞升平的年代,弄得誰說革命誰不好意思。

我要說的是,我們不可以在懷舊中止步不前,當(dāng)然也不可以在奔忙中迷失方向,《紅燈記》這段歷史一定要經(jīng)常拿出來翻翻的。

就是同一個《紅燈記》,后來人卻可以各自看到不同,可以看到抗日,也可以看到斗爭;可以看到屈膝,也可以看到委身;可以看到掠奪,也可以看到才華;可以看到阿諛,也可以看到無奈;可以看到優(yōu)美的身段,也可以看到煩悶的內(nèi)心;可以聽到高亢的贊美,也可以聽到低聲的呻吟。真是“我家的表叔數(shù)不清”。

其實,自有的年代已經(jīng)過去了,自我已經(jīng)開始流行。自我不壞,關(guān)鍵是要用自己的腦袋,隨聲附和,早晚沒你也沒我。

《沙家浜》——“人走茶涼”

現(xiàn)在說沙家浜一帶的事不難,提大閘蟹就行。

陽澄湖大閘蟹最好,這大家差不多都知道,提新四軍就顯得過于遙遠。

建議大家抱著奇文共賞的心態(tài)聽聽《沙家浜》里的唱詞:“壘起七星灶,銅壺煮三江,擺開八仙桌,招待十六方,來的都是客,全憑嘴一張,相逢開口笑,過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涼。”這段西皮流水出自汪曾祺之手,淺顯易懂彰顯才華。

他居然還給阿慶嫂寫出國畫一樣的唱詞:“風(fēng)聲緊雨意濃天低云暗。”

據(jù)說,汪曾祺寫什么都好,就是不會寫請示報告,非常苦惱。

前幾天去逛北京潘家園,感觸良多,政治運動如前浪后浪,人都成了沙粒,被大浪淘來淘去。如今,絕大多數(shù)政治運動都面目可憎,而那些被運動過的物件卻個個成了稀罕寶貝,身價不低。語錄不離手,像章行情往上走。

被運動過的物件升值,最好不是這個民族淡忘運動之災(zāi)禍的標(biāo)志,這個民族再經(jīng)不起折騰了。看看《沙家浜》,想想人走茶涼,我們交易并思考著。

《青松嶺》——“新與舊”

喜歡老電影的人都知道,《青松嶺》有兩個版。

一個是1965年拍的,一個是1973年拍的。

這樣的事情還發(fā)生在《南征北戰(zhàn)》《渡江偵察記》和《年輕的一代》身上,新的不如舊的是共識,《青松嶺》是個例外,因為大多數(shù)人都沒看過舊的。

1973年看《青松嶺》的時候還是一驚一乍的,張萬山和錢廣甩鞭子可以當(dāng)雜技看,錢廣三鞭子,大車“咯噔”一下停住,算是魔術(shù)。至于重中之重的階級斗爭這根主線只好去糊弄我爸他們了。

我記得有人編了歌:“錢廣趕大車,孫福捎點貨,捎的是什么,辣椒和蘑菇,錢廣的老婆七姑問,為什么多給他兩塊五?……”

下學(xué)了,排著隊,唱著這首原創(chuàng)歌曲回家,高興得很。有人說,你只喜歡舊的,不愛新的,為什么?我再說一遍,我愛新的,只是想告訴你舊的難處。

那時候,一篇報紙社論也逼你拍成電影,拍得拍好,還要有藝術(shù)氣質(zhì),多難啊,那些個導(dǎo)演居然干成了。現(xiàn)在拍大片,上上下下都跟你穿一條褲子,這么寬松,要求肯定要嚴(yán)一些。

新舊誰好,沒有一定之規(guī),沒有結(jié)論,可以爭論。

(摘自《煙臺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