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業打假人不應被“一棒打死”

●房志雄/本刊記者

近日，《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的配套法規《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實施條例（征求意見稿）》（下稱征求意見稿）引起了廣泛熱議。其中，征求意見稿的第二條對《消費者權益保護法》適用對象進行了界定，以營利為目的購買人將不會受到《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的保護。一些人認為，這表明職業打假人“知假買假”將不會受法律保護。什么是職業打假人？人們怎么看這個群體？這個群體的存在是否合理？是否應規范他們的行為？

通過打假獲利的“賞金獵人”

職業打假人，又叫民間打假人，目前還沒有準確的定義。一般指利用《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中假一賠三或《食品安全法》中假一賠十的規定，知假買假，然后向商家索賠而獲利的一類群體。其中的一些人還成立了“打假公司”，承接替生產企業打擊假貨的業務。

這個群體的產生還要從20 世紀八九十年代說起。當時，中國正處于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的階段，市場上制假售假行為特別猖獗，消費者的權益受到了嚴重的侵犯，急需一部維護消費者合法權益的法律。1993 年10 月31 日，我國的《消費者權益保護法》正式出臺，該法第四十九條明確規定“假一賠一”。法律一經出臺，嚴厲打擊了制假售假者的囂張氣焰，但間接滋生了一個“職業”，就是職業打假人。

職業打假的行當，人們公認的鼻祖叫王海。1995 年，王海無意中看到了《消費者保護法》中的索賠條款，“假一賠一”的誘惑驅使著他走進北京隆福大廈，在商場買了12 副盜版索尼耳機。在接下來幾個月里，王海便與各方打官司，并最終獲得了勝利。此時，王海的“打假行動”恰好正值《消費者權益保護法》推廣宣傳期，國家相關部門便將王海打假當作一個推廣宣傳契機。當王海的行為受到質疑時，國家工商局等相關部門紛紛為其站臺，認為王海的行為合法、合規。

許多年之后，首次大修的《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將懲罰力度從“假一賠一”提升至“假一賠三”；2014 年，最高法公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食品藥品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中規定，因食品、藥品質量問題發生糾紛，購買者向生產者、銷售者主張權利，生產者、銷售者以購買者明知食品、藥品存在質量問題而仍然購買為由進行抗辯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2015 年，新修訂的《食品安全法》更是在食品領域將對食品制假售假的懲罰力度提升至“假一賠十”。在巨大的利益誘惑和法律的“背書”下，更多的人加入到職業打假人的行列。

寄生蟲還是啄木鳥

職業打假人隊伍的不斷壯大，卻讓有些人“吃不消”了。

首先站出來的，或者說一直持反對意見的就是商家。記者在調查中發現，大多數商家都“痛恨”職業打假人，認為他們是“寄生蟲”。商家認為，職業打假人的目的就是為了賺錢，并沒有普通消費者想象得那么高尚。甚至有些打假人將臨近保質期的產品偷偷地帶進或藏到商家不易發現的角落，等到過了保質期，再拿出來向商家索賠。職業打假人被認為牽扯住了商家的精力，嚴重影響到商家的正常經營。有的商家甚至還說：“一些人想私了，我決不同意！否則我出不來這口氣！”

另一個有些“吃不消”的是執法部門。當前，職業打假人的投訴舉報數量已經占到了總投訴舉報數量的一大部分，執法人員對如何處理職業打假人的案件也頗為頭疼。國家工商總局的一位負責人曾在一場研討會上表示，職業打假會導致社會成本提升和行政高負荷運轉。某執法部門的負責人也曾在一次會議上表示，職業打假人的手段非常隱秘，常識性很強，他們對相關法律知識的掌握程度甚至高于基層的執法人員。而且，這些職業打假人每次購買商品數量非常多，涉及的金額有時候可達到幾十萬元，一般的經營企業根本無法承受這樣的賠償。為了維護社會穩定，執法人員要花費大量的時間與精力去緩和、平衡商家與打假人的關系。

而對于消費者，記者在街頭隨機采訪時發現，他們普遍對職業打假人持理解的態度，將其比作是消費市場中的“啄木鳥”。消費者認為，不管出于何種目的，職業打假人的存在有利于凈化市場制假售假的環境，打擊制假售假者的囂張氣焰，并認為職業打假人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了執法部門的協助者。一些人也支持高額索賠，希望對違法商家“罰他個傾家蕩產”。

或成為打假力量中的“鯰魚”

還有一些人將職業打假人比作了打假力量中的“鯰魚”，由他們來激活“沙丁魚”的活力。先有售假，才能有打假，因為假貨泛濫，所以才有職業打假人的生存空間。商家痛恨職業打假人，究其原因是利益受到了損害，這個利益有可能是合法的，也有可能是非法所得。一些商家如果是因為商品的問題被職業打假人抓住不放，商家承擔三倍甚至十倍的賠償是咎由自取，對職業打假人進行指責也未免有些“底氣不足”。也有些商家說，是因為自己不清楚商品的執行標準、不知道如何甄別假貨才讓問題產品擺上了貨架，又因為不懂法律而被索取巨額賠款。那么，職業打假人的存在恰恰是在提醒他們應該反思自身的經營管理方式。一位超市的負責人對記者說：“以前那種不學法、不履行法定審查義務就開超市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不學習，會有人讓你交學費去學。”

職業打假人已成為民間一股重要的打假力量。有人把打假人分為三種，分別是執法者、消費者和職業打假人，第一種屬于官方打假人，后兩種屬于民間打假人。雖然消費者的群體遠大于職業打假人，但是由于消費者的法律常識淡薄，面對消費糾紛往往自認倒霉。而職業打假人，由于“職業素養”，《消費者權益保護法》《食品安全法》等相關法律及規范必須完全“吃透”，他們能發現普通消費者觀察不到的問題，提高違法行為的發現幾率。在維權階段，他們也能依法據法，容易贏得訴訟。在某種意義上，數量較少的職業打假人發揮著比消費者更大的作用。

完善法律制度可規范過激行為

作為特殊背景下的特殊的存在，職業打假人在客觀上起到了凈化市場的作用。但能否因為該群體的良莠不齊，就將其“一棒打死”？能否用一項法規或制度來規范職業打假人的行為？在采訪時記者遇到了一位普通市民，他向記者提出了一個解決矛盾的方法。他認為，職業打假人想獲得金錢，而被打假的商家又不想把賠償款全部交予打假人，那將打假人所得的大部分上交國家就可以了。

這位市民提出的建議與美國的《吹哨人法案》相似。美國在19 世紀末，也面臨著十分嚴重的食品安全問題。為了解決這個問題，美國政府允許個人或者某個團體對接受過美國聯邦政府和地方政府資助的企業或者是相關的受益人進行查處，如果發現食品不符合規定可以提起訴訟，個人可以得到賠償金額的15%～25%。個人也可以自己當檢察官，如果成功的話可以獲得賠償金額的25%～30%。以此計算，從美國對違法企業嚴厲的處罰力度上來看，這些吹哨人有時可以得到上億美金的獎勵。

其實，我國政府也在一直強化社會監督，2011 年就印發了《關于建立食品安全有獎舉報制度的指導意見》。而在2015 年新修訂的《食品安全法》中，也為了突出社會共治，增加了食品安全有獎舉報制度，希望能調動社會的積極性，有序參與到維護食品安全的工作中來。今年國家食品安全宣傳周的主題也正是“尚德守法 共治共享食品安全”。或許，國家未來會出臺相關的政策，約束職業打假人的過激行為。但是，將職業打假群體踢出法律的適用對象范圍，是否有“矯正過度”之嫌？

歸根結底，還是不良的市場行為給予了職業打假人生存的土壤。如果我們擁有的是一個純凈的市場環境，那職業打假人自然就丟了飯碗。北京的某家媒體曾做過一期對職業打假人的報道，一位打假人表達了離開北京的意愿，他認為政府和民間的打假已經讓北京的市場非常正規，“‘生意’越來越難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