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珺文



匆匆幾十年,伴隨著中國電視行業的發展,中國電視劇經歷了繁榮中冷靜、變革中思考的風云變幻,時至今日,在創作形式、播出形式上更加多樣化,也在類型上更為細分。作為電視類型中占有重要位置的題材,戰爭劇也在摸索中前行,既有不少品質口碑俱佳的思考創新之作,也難免有一些不盡如人意的雷人劇。今年適逢建黨95周年,也是紀念紅軍長征勝利80周年,熒屏上播出了不少獻禮佳作,比如被稱作破冰之作的《三八線》、大型歷史獻禮題材劇《東方戰場》及講述偉人生平的《彭德懷元帥》和《海棠依舊》。
根據CSM媒介提供的2015年全國12城電視劇收視整體排行和網絡公開調查投票,選出觀眾最喜歡的電視劇類型,排名前三的依次是家庭情感類、生活輕喜劇類和軍事類,接下來是古裝、神話等等。長期以來,戰爭、軍事在電視劇創作市場都是一個永恒的主題,源于人們在生活中很難體驗,也源于人們的英雄主義情結。不只在中國,這類題材在世界影視作品中占的比重都比較高,“但我們現在關注的點越來越走偏了。”吳毅說。
為什么偏了?當《士兵突擊》《亮劍》《歷史的天空》等一些優秀的軍事題材劇成功后,馬上就會有一批同質化的跟風之作接踵而至。跟風還是其次,其中不乏娛樂至上、遠離現實、不接地氣的雷劇;不少戰爭劇內容陳舊、口號式以及偉大人物在劇中淪為貼標簽的創作。在《我是特種兵》等青春軍旅劇面世后,現實軍事題材影視作品又祭起了“青春敘事”的大旗,但隨之而來的是越來越多的吐槽和娛樂,創作本著市場先行——于是當下大多數“熱鬧的、別讓我動腦子”式的觀看需求和偶像的審美趣味,影響著整個電視劇創作市場。但是,到底是跟隨、顛覆還是傳承,對于這個老牌題材的創作者們來說,尤其是個問題。內容創新是大家常常需要面對的困境,本刊采訪嘉賓吳毅,一個無論立足于和平年代還是戰爭年代的軍旅題材劇,都具有個人鮮明特色和創新能力的制作人,對戰爭片如數家珍,他說“戰爭題材劇的創新性是一個永恒的話題”,現在也是時候梳理一下戰爭劇了。
戰爭劇創新:孤獨的破冰之旅
吳毅的背后,有兩部直到現在依舊是軍旅戰爭劇標桿的優秀創新之作:《士兵突擊》和《我的團長我的團》。2006年,《士兵突擊》播出后,豆瓣評分達到9.1。這是一部從不被電視臺看好到形成席卷娛樂和社會話題的現象級電視劇,幾乎拿下當年所有的電視劇大獎,王寶強飾演的許三多這一“傻根—阿甘”的類型化的人物,迅速點燃了眾多像他一樣正在追夢的年輕人的熱情,他們視他為偶像,直到現在依然如此。在劇中圍繞在許三多身邊的,是一群“高亢而華麗的男人”,他們一下就抓住了觀眾的心。2009年,《我的團長我的團》播出,全衛視化營銷形成了“團長現象”。拍攝手法和剪輯上放棄了很多傳統電視劇的表現方式,《三聯生活周刊》曾刊文,“如果一部戲劇帶來的不是簡單的轟動,而是引出種種熱議,大概因為它觸動了現實生活中的某些神經。”《我的團長我的團》并沒有復制《士兵突擊》的成功模式,它從拍攝手法和語言風格上,運用了當時戰爭題材劇,包括當時的電視劇都未曾有過的表現方式,在戰爭劇主旨上,《我的團長我的團》最大程度地回到人性層面上,把傳統的“怎樣消滅敵人”換成“怎么活著回家”,整個故事也把“回家”這個意義作為主要表達,最終成為這部戰爭題材劇最鮮明也最打動人心的主題所在。“《我的團長我的團》對戰爭片的形態有著進一步的理解,我們實際想表達的是全民抗戰的概念,從戰爭本身關注到人。另外,《我的團長我的團》講的是衰兵,一個潰敗之旅,怎樣團結起來進行抗戰,然后回家的主題,講的都是戰爭中人的心理,我們的戰爭劇很少來談這些。這兩部作品(《士兵突擊》《我的團長我的團》)在中國電視劇史上對戰爭片類型是有巨大貢獻的。”2012年,吳毅和張黎導演合作,拍攝了口碑遠在當時同期播出電視劇之上的戰爭題材劇《圣天門口》,接著制作了非常接市井氣的諜戰劇《王大花的革命生涯》。在吳毅看來,電視劇的六大主題類型中,戰爭題材是排名非常靠前的類型。當然,戰爭片的拍攝難度比一般其他類型劇要難,從投資角度來講,更多人可能不愿意做。當《士兵突擊》和《我的團長我的團》在今天還是會拿出來作為標桿作用討論時,也能看出,國內戰爭劇的創新力是不夠的。“如果從制作者角度來說,每個階段戰爭劇在某些方面都有一定的創新,而這個行業的變化,包括IP的出現,創新性都是永恒的話題。”基于戰爭劇本身的類型,有創作思考的劇變得越來越少,原因何在?市場上大量的情節對情節、橋段對橋段的抗戰劇,制約它發展和創新的原因很大程度上就是跟風。“文藝作品或者影視作品,都要給人有神秘感和新鮮感,你怎么來破題是最重要的。”吳毅說。
層級發展:從戰役到反思,怎樣離觀者最近
當我們梳理戰爭劇的歷史發展脈絡時,也清晰地看到國內戰爭題材劇目前已經發展到哪一層級上,對于創作者們而言,當我們探討戰爭時,并不是喜歡戰爭,而是應該反思戰爭的殘酷——這是戰爭劇的最后一個層級,也是我們國內戰爭劇的發展方向。吳毅大致把戰爭片的發展分為了三個階段:一、表現戰役本身的戰役型階段;二、關注戰爭中的人的階段;三、站在反思的立場上來思考戰爭階段。
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美國片《西線無戰事》是戰爭片的始祖,國內早期的戰爭片如《大決戰》《八女投江》《南征北戰》,前蘇聯的《斯大林格勒保衛戰》《列寧格勒保衛戰》等,以這些為代表的宏觀敘事、戰役視角的作品,都是屬于戰爭片第一階段的戰役型。
到了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戰爭片進入第二層級——關注戰爭當中的人。“目前我們的戰爭劇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是在這個階段。國內有兩部片子為代表,一部是《集結號》,另外一個是以《我的團長我的團》為代表的以關注人為主旨的戰爭劇,這個創作思潮是在2006—2008年左右出現。以前我們拍大部分戰爭片,一直是全戰役俯瞰的視角,但經過發展,我們開始關注到戰爭中的人。像《我的團長我的團》雖然故事主體是全民抗戰,但講的是回家這個主題。這樣的發展前景下,我們的戰爭劇應該正在向第三個層級走,就是進入到對戰爭的探討和反思階段。過去都是戰爭片很大的概念,個人服從組織,或者個體跟組織的博弈。戰爭是由人與人構成,組織也是,為什么不去關注人呢?”
今天我們探討戰爭,并不是喜愛戰爭,而是對戰爭的殘酷的思考,這是從人性角度挖掘的,這樣的戰爭劇也更好看,因為它更多元,更關注到人,到細節,到戰爭的局部。像前蘇聯的《這里的黎明靜悄悄》,意味著戰爭片進入到了第三個階段,關乎對戰爭的反思。“戰爭的殘酷,已經不是簡單的戰役和人,而是對戰爭的反思。如《拯救大兵瑞恩》《辛德勒名單》等作品,而且在世界范圍里都大概是這樣的走向。”
看吳毅的作品,都有些共性。《士兵突擊》《我的團長我的團》的意義在于關注到人的個體表達。《士兵突擊》為什么更難超越,因為在一個強調共性的軍隊里面,這部劇表達的卻是每個人的個性,吳毅和編劇導演沒有去打破它,讓個性對抗共性。在看《王大花的革命生涯》的時候,可以看到很多《士兵突擊》的影子,和許三多的成長三階段一樣,王大花也經歷了自我、本我、超我的成長軌跡。那么這幾部劇的獨特性,打破的到底是什么?“《王大花的革命生涯》是一部諜戰劇,但我不會一看別人拍了這個,我就去拍。”
吳毅認為,了解當下國內戰爭題材劇處在怎樣的創作思潮中和發展階段,是創作者一定要思考的問題,而不是單純地拿過來就拍。縱觀之下,不難發現,個性化、關注到人的的創新之作以《和平年代》《沖出重圍》《士兵突擊》《我的團長我的團》等為代表,受歡迎程度可見一斑。而往后的十年,鮮少出現現象級之作,不得不讓人思索。“拍攝歷史事件的獻禮片創作者付出了很多,如果能更加清晰地從類型片種來思考,會更好。”任何一種題材的影視作品都希望得到觀眾的共鳴,戰爭看似離現在的觀眾很遠,但國人有英雄情結,也有尚武精神在,單純地表達戰爭的殘酷和場面的影視作品,早已不能滿足觀者。
對話吳毅
關注個體成長,讓我們從云端踩著了地
Q:在你看來,拍攝戰爭劇跟別的題材相比,它是否會有更大阻力?現在市場環境下要是拍一部戰爭片好像比以前更難了。
A:一個是投資大。對于戰爭片來講,拍攝比較復雜,第一,要選擇一個視角;第二,戰爭片也需要美感,以及它的裝備。另外拍攝有一定危險性,這是操作層面上的難度,當然還有它的創作難度。另外就是軍人的氣質,現在新的條件下,軍隊的配合難度大了。《我的團長我的團》為什么那么真實,除了主要演員以外,更主要的是當時有600個兵配合我們,才做出了我們所強調的戰爭片的氣質。
Q:如果是你要用全景式反映抗戰這個主題,你會怎樣來選取立意和角度?
A:那要從政治、軍事、文化這個角度來破題,作品才會帶來反思。我還是會從人的角度,既然我要宏觀視野片,我一定要把這場戰爭動因、成敗,給我們帶來的傷害表現出來,達到這個地步,才能成就大視野,每個人做事都希望比他以往做的更要往前走一步。
Q:之前播出的《三八線》被稱作破冰之作,因為國內電視劇從來沒有展現過關于抗美援朝這段歷史的,你怎樣看這個創新之舉?
A:近兩年在戰爭劇里,《三八線》是不錯的,它保持了戰爭片的質感。如果我來點評的話,我覺得它有兩種意義。第一,它的破冰表達的是國家自信,第二,這部劇豐富了戰爭片的形態。
Q:這種類型劇的市場是怎樣的?從投資的角度來說,是否吸引人?
A:如果從題材上來說,它仍然是非常好的角度,但我們可能應該更關注在戰爭當中人這個層面,強調個性化的人,起到改變戰爭的作用,人的因素非常重要。拍戰爭片不是為了表達戰爭,而是講戰爭的殘酷給人類帶來的災難,但是我們一定要反思。咱們天天打小鬼子,是為了讓人們不要忘記我們曾經還有這樣的歷史,但目的應該是以戰制戰。
Q:雖然戰爭劇數量不少,但基于戰爭劇創作本身,有創作思考的劇少了。
A:我覺得制約它的因素很多是跟風,像咱們的抗戰劇,大部分上來就是不停地打,情節對情節,橋段對橋段,它永遠不會往上走的,而是在原地打轉,別人拍這個,我也拍這個,創新不太可能,我也沒興趣。我覺得還是對題材本身的研究、思考不夠。
Q:你認為一部成功的戰爭劇,它的創作是有規律可循的嗎?
A:一定是有規律的,一定要把著重點放在戰爭的形態,就是戰爭當中的人,事件作為背景。另外要把人物還原到真實的人,有缺陷的人,為什么說李云龍那么有個性,一改過去高大上的東西,他是有性格缺陷的,我覺得這才真實。為什么有好片子和爛片子的區別,原因還在于制作的嚴謹性,裝備、服裝、五毛錢特技,還有創作態度的嚴謹。從這個意義上說,為什么很多片子很難超過《我的團長我的團》,我們全部有考究的。
Q:你再拍這樣一部戰爭題材劇,選擇演員的標準會是怎樣的?你目前在抓的作品是否還是以軍事片為主?
A:我從來不排斥明星,但無論是明星還是新人,戰爭片要非常準確。為什么?因為現在審美需要偶像化一些,這個思維咱們可以吸取。過去我們強調的是差異化,但時代不同了,你可以用現代的審美做一些調整,但還是要抓住演員的準確性,另外整體片子的風格,不是用偶像來改變它的境界。
我之前一直想做《士兵突擊2》,但契機不成熟,所以就做了以女性為主體的《雷霆玫瑰》,該片和《士兵突擊》有一脈相承的地方。也想做一個類似《太陽的后裔》或者《壯志凌云》那種作品。軍事片還是我創作中重要的選題。
Q:你現在也開始抓大IP的東西,比如網劇《摸金符》,對于你來說,拍一部怎樣的網劇才過得了自己對劇品質要求的這一關?
A:我抓原創比較多,《摸金符》也是原創,但它是有很大IP基因的,有巨大的粉絲群,當下的IP作品,是以年輕人這個受眾主體來解讀的。《摸金符》的年代是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也是中國最特殊的一個時期,從精神氣質角度來講,像姜文的《陽光燦爛的日子》。然后特效肯定是重要的因素,完成這樣的片子,從視覺美感這方面,一定是給人很新的體驗,但更重要的劇中的人是在怎么樣的狀態下,經歷了別有洞天的事件,開啟了不同的人生,我覺得我的興趣點在這兒,給人很多的不可知。我在創作心態上也要做調整,從文化承接上講,他們更具有強烈的參與意識,并不是一個旁觀者。所以作品的氣質,在這些元素上要有足夠的思考,要留下很大的空白,讓大家來填補。
Q:其實IP最終還是看內容。
A:對,還是內容。
Q:在你看來IP這種流行的熱潮,會持續多長時間呢?
A:我覺得它肯定還會延續,從創作者角度,我們的心態不會有大的改變,我覺得它的流行只是對資本的介入這件事,對于創作者來說,這么多年也是一樣的,原創和IP,我并沒有把它對立,對于創作者關注的還是內容本身,所以我說IP還會延續,但是它的作用可能會更回歸到內容本身。我覺得這個無論對資本,還是創作者本身來講都是好事,都是要回歸到本體,對IP追捧的峰值可能會慢慢地趨于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