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視基金“井噴”資本力量辯證論

唐瀟霖

粗略統計，2016年截至目前有20只左右新影視基金成立。這半年來成立的新基金數量，已接近2013年前影視基金數量的總和（注：CVSource統計顯示，截至2013年8月，在國內VC/PE設立的私募股權投資基金中，設立初期定位于影視投資方面的基金有24只）。

2016年5月5日，騰訊視頻宣布成立“嗨基金”，計劃每年投入10億元，用于網絡綜藝的孵化；5月10日，由迅雷、小米聯合投資的網心科技，宣布投入10億成立星耀基金以扶持視頻直播企業；5月16日，熙頤影業在戛納電影節上宣布，與科地資本聯手成立“熙頤科地影視文化投資基金”，投入10億元用于投資影視文化產業項目；5月23日，海通證券與多家合作伙伴擬共同發起中美文化產業發展投資基金（暫定名），首期資金50億元，總規模200億元；5月29日，中投新影投資管理有限公司、盛世新影投資管理有限公司與AGF美國環球基金等，宣布成立中國新紀錄電影院線基金。

6月，新基金的成立進入高峰期，共有8只新基金成立。6月16日，百度糯米影業宣布成立內容投資基金，發力電影產業上游、構建泛娛樂生態；同時還宣布將成立股權投資基金，投資IP及電影制作領域的優質公司。就在同一天，華人文化控股集團宣布與IMAX公司共同設立中國電影基金，并在未來三年時間里投資近 15 部華語大片，為每部影片提供300至700萬美元不等的資金支持。此外，還有中歐獨立電影基金、大通派格影視投資基金、方正東亞-華誠影視基金、縱影天下影視基金等，均選擇在6月成立。

隨著影視產業飛速發展，2016年以來資本市場對影視產業的追逐進入高熱狀態。這一現象將持續多久？影視基金更青睞哪些項目和產業環節？涌入的大量資本將為影視產業帶來哪些改變……

文娛產業至少有十年上升期

2016年春節，電影《美人魚》橫掃中外市場，勁收33億元天價票房；《澳門風云3》累計票房沖破11億元，不僅是“澳門”系列中收入最高的一部，也令該系列電影總票房高達25億元，成為華語電影史上最賣座的系列之一。據統計，僅春節期間，我國電影市場就取得30.43億元票房，較去年同期增長69%，被稱為“史上最強春節檔”。

今年3月，業內曝出電視劇《如懿傳》以單集300萬元的價格分別賣給了東方衛視和江蘇衛視，更有傳聞某視頻網站以900萬元一集的價格獲得了該劇的網絡獨播權。無獨有偶，電視劇《瑯琊榜2》還未開拍，就被曝有播出方愿意支付一集800萬元的天價。雖然還未成定局，但是制片人侯鴻亮表示，《瑯琊榜2》的各方出價已出乎他的想象。除了電視劇版權銷售價格屢創新高外，大型綜藝節目的冠名費也在不斷刷新上限。

去年7月，愛奇藝《盜墓筆記》引爆視頻網站付費潮后，今年視頻網站正式進入“付費元年”，未來用戶付費或將成為視頻網站的營收主力。凡此種種，無不證明文娛產業的“大時代”正在到來。影視文化產業顯露出的巨大吸金力，也吸引了資本市場的目光。

“文娛產業至少還有5到10年的高速發展期，這是趨勢所向。而且，文娛是個離錢較近的產業，它不像互聯網領域，需要較長的用戶培養期，用戶規模達不到一定程度甚至商業模式都無法形成，所以很多初創公司在沒有熬到拐點時就倒閉了。但文娛領域不同，哪怕只是一個很小的工作室，只要內容做得足夠好也可以賺錢，也可以做成一個小而美的生意。”湖畔山南資本董事總經理牟雪告訴記者。湖畔山南是阿里系的VC投資基金，牟雪表示其2013年開始關注到文娛產業未來蘊藏的巨大前景，并撰寫了文娛產業的整體規劃。2014年初起，阿里巴巴集團啟動了文娛產業的布局。

“我認為互聯網巨頭在文化娛樂行業進行布局，并非如外界解讀——為了電商業務。在物質豐富后，隨之而來的消費需求必定是精神層面的”，牟雪說。她認為，未來文娛將會引導消費。按照美國經驗，當人均GDP超過5000美金時，文娛行業會迎來大約長達十年的年增速在10%以上的發展。2015年，我國人均GDP已超過7500美元，國內居民文化消費支出穩步提升，經濟發展進入文化消費階段。“中國人口基數更大，所以我相信文娛的上升周期可能會長達10到15年，甚至20年都沒有問題。現在我國整體文娛市場占國家GDP的比例仍遠低于發達國家水平，未來極具成長空間。”據悉，美國文化產業在GDP中所占的比例超過1/4，而中國這一比例還不足5%。

華蓋資本文化基金投資總監李瑋棟認為，除了文娛產業整體向好的大趨勢外，還有三點是基金在今年扎堆成立的促因。“去年《盜墓筆記》開啟了用戶付費觀看模式，這是一個引爆點。此前，優質內容只能通過電影和游戲的方式大規模變現；但現在，資本發覺優質內容可以通過付費用戶變現，這等于又打開了一個全新的市場空間。其次，現在文化產品的主流消費人群變成了90后乃至00后，這個群體對優質內容有較強的付費能力和意愿，因此整體市場規模會有較大擴展。再次，網絡帶寬的持續擴容，移動互聯網資費與終端價格的不斷下降，國家多年來持續打擊盜版文化產品，也都為正版內容的順利變現奠定了良好基礎。”

深圳市創新投資集團、北京公司及華北大區總經理劉綱則認為，互聯網和移動互聯網，使內容原創方式、消費方式、宣發方式等都發生了改變，從而產生了一系列新的投資機會。“目前社會發展面臨消費升級，所謂消費升級就是吃喝玩樂。當吃喝需求被滿足后，緊接著就是玩樂。文娛產業在這種發展機遇中，伴隨著區域分布和層次分化，例如消費主力軍中產階級的崛起；三四五線城市年輕絲群體的崛起；85后和90后年輕一代的崛起等，他們的表現力和消費觀，和這個時代相關聯。”

華人文化控股集團總裁徐志豪認為，今年影視投資處于井噴狀態的原因很多，是技術推動、金融產品發展、行業監管引導、消費者品位變化等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從資本角度來說，高速發展的行業和領域當然會優先得到資本青睞。”

資本是最敏銳的“投資雷達”。因此2016年各種基金爭相涌入的背后，正是體現了文娛產業未來所具有的無窮潛力。

二級市場調整與政策引導影響

除了極具前景的產業大環境外，還有一些因素也是導致2016年上半年影視基金集中成立的原因。牟雪告訴《綜藝報》，投資熱點一般都是輪動的，二級市場（證券交易市場）對投資熱點的追捧最為敏感，基本2-3個月出現一波熱點。一級市場因為更具前瞻性，所以敏感性較二級市場略低、每個熱點持續的周期比二級市場略長。“總體來說，在一級市場，移動互聯網投資已經經歷了3-5年的繁榮，目前大的平臺型機會基本不多了。文娛產業雖然目前很熱，但看的人多、出手的卻少，因為文娛行業的投資判斷方法和移動互聯網差別較大，真正懂文娛行業的資深投資人不多，看不準自然就不會輕易出手，所以很多投資人目前對文娛還抱著觀望和學習的態度。”

李瑋棟告訴《綜藝報》，“二級市場上有很多上市公司在布局了影視、動漫、二次元、VR、體育等文化娛樂產業進行投資并購后，帶動了自身股票價格的大幅增長，所以一些文化產業基金也在根據這一思路尋找更多投資項目，以期未來能夠從二級市場獲益。幾方面共同作用，就把這一領域的投資推到了如此高的熱度。”

去年，國內資本環境發生了很大變化，二級市場的暴跌引發了資本寒冬。隨著創業市場中后期投資風險加大，導致更多資本開始涌向天使輪和A輪等早期投資階段。基金多數針對的是還未定型的市場，扶植初期創業團隊，因此在表現亮眼的文娛領域及早搶灘布局，也就不難理解。

今年6月，頗受輿論關注的暴風集團收購稻草熊與唐德影視收購愛美神先后宣告終止，這顯示證監會對影視公司的收購兼并，未來將持更謹慎態度。監管層面的收緊會對影視基金投資帶來哪些變化？徐志豪認為要辯證地看待這一問題。“首先，這是行業發展演化過程中出現的正常現象。第二，監管的目的就是為了促進優勝劣汰的過程，希望把質量更好的影視公司與企圖掙快錢、掙熱錢的公司區別開。從長遠來說這對于行業的自我提升和凈化是非常有幫助的。當然從資本角度來說，如果資本認為影視行業是個很有發展前景的行業，它就會尋找一切可能的方式參與其中。如果有些渠道受到制約，它就會試圖從別的渠道參與，所以這是一個動態平衡和調節的過程。”

李瑋棟則認為，監管嚴格是否會對影視基金運作帶來影響目前不好確定。“證監會并沒有特別限制影視公司不能IPO，有些并購案例被否決從本質來說，是證監會擔心上市公司借項目本身爆炒股價。對于那些基本面表現良好的企業，應該不太會受相關限制影響。畢竟有持續創作優質內容能力的企業，還是會得到資本的認可，也會在二級市場有良好表現。”

海通創意資本管理有限公司總經理魚建光，目前也是中美文化產業發展投資基金的籌備組組長。他認為，中國影視產業仍處于“春秋時期”，還未進入“戰國時代”。“今年有很多影視基金成立，明年可能還會更多。具體到電影產業，目前仍處于萌芽期，市場也比較混亂。”

他認為，中國電影從早期由政府管控的“事業”，發展到今天市場化運作的“文化產業”，過渡階段太短進程太快，等于一下子被推到舞臺中間，從而缺乏科學的轉型，電影基金也面臨與產業同樣的問題。“預計到明后年，真正優秀的電影產業基金將會出現，形成成熟的團隊，對產業鏈有清晰地認識，同時后期電影市場的培育也將發展到一定階段。”

關于“資本泡沫”

“現在這個行業可能90%都是泡沫。”華誼兄弟CEO王中磊在月初接受媒體采訪時這樣表示，他希望通過這個略顯夸張的數字，引起從業者警覺。“過去半年，平均每天都有一家新的電影公司誕生；平均每周，都有不止一家電影公司在北京或者上海的五星級酒店宴會廳里，向媒體宣布自己宏偉的電影開發計劃。但這些新公司在講新模式時，大多數心里都是發虛的，很多人甚至連電影是什么都不清楚。”王中磊強調。

“影視行業是否存在泡沫”的爭論由來已久。行業缺乏慢工出細活的誠意作品，被推高的演員天價片酬、快速飆升的IP成本、水漲船高的影視劇版權交易價格，部分電影票房作假、虛高的影視企業估值等，這一系列弊端似乎都被歸罪于資本泡沫。

對此，基金投資人也有自己的看法。牟雪表示，行業內確實存在以上現象，資本過熱導致的問題是“劣幣驅逐良幣”。比如綜藝市場快速火爆后，每年會有上百檔真人秀誕生，但其中很多是粗制濫造的作品，甚至是跟風、抄襲所得，導致優秀的節目很難取得特別大的關注度。“但這并不代表好內容就不會火。為什么網劇那么多，就《余罪》火了？所以，優質內容永遠是稀缺資源并且會受到追捧。”

其次，她認為資本過熱導致的另一弊端就是急功近利。“昨天我和一位同行聊天，他甚至直言不諱地說他不相信十年磨一劍。我對這種想法感到既可悲又無奈，但行業內不少人存有這種理念。”牟雪說，這種現象非常不好，內容創作速度與質量往往很難兼顧，原本踏踏實實做內容的人，若只被資本驅趕著往前跑，將很難生產出好內容。

她也表示，其實“罪魁禍首”并非資本，而是行業缺乏專業投資人。“內容創作環節肯定需要時間打磨，所以投資CP端（內容提供商）的資本，需要巨大的耐心和對創作者的尊重。這個行業，最需要的是懂文娛產業規律的成熟投資人，而非想賺快錢的土豪。”

李瑋棟也持相同看法，“資本過熱是一個矛盾體，一方面資本進來肯定會把一些原先品質不高的內容價格推高；但另一方面，也會幫助此前很難獲得資金支持的早期創作團隊實現夢想。從投資人角度講，基金必須要遵循行業的基本創作規律，可以通過投資更多的內容公司來分散風險，而不是強求一家公司以特別快的節奏持續生產優質內容。初創公司產量不一定要有多高，但要保證每一部都盡量做成精品或爆款。在保證每個項目都有收益后，未來才有持續做大的機會。此外，資本還要為初創企業匹配更多的行業資源，比如劇本創作出來后，幫助他們對接優質的主創人員、發行方或營銷資源等，保證項目可以按規劃進度執行，并最終推向市場。”

他表示，當下大批行業都存在“一窩蜂”現象，“開始不知道某件事能賺錢時鮮少有人問津，忽然出現了幾個賺大錢的成功案例后，大量熱錢涌進來，導致產能過剩和大量低質產品出現，并在行業迅速泛濫。但其中總會有一些公司，堅持提供好的產品和服務，這些公司會在長達幾年的洗牌過程中生存下來，等泡沫逐漸消失后，它們會通過并購或整合的方式，占領更多市場份額，成長為行業內地位穩固的公司。”他表示，這種過程不可避免，企業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種環境下堅持自己的策略，始終控制好產品品質，在有利潤的情況下努力生存并擴大發展。

股權基金占比上升

“衡量基金運作的好壞，最重要的指標是看資金的投資回報率，但這是各家的商業機密，不會對外公開。目前大家經常聽到的知名基金，往往成立較早、運作時間較久，但這并不意味著它們更具優勢和投資眼光。”一位基金投資人告訴記者。

在2016年開始的新一輪“基金熱”中，股權基金的占比有所上升。“兩三年前，項目基金比較多，但大家發現收益沒有預期好，主要是成功率問題。以電影項目基金為例，畢竟一年投資的幾百部電影中，票房過億或十億的比例只有百分之幾，成功率比較低。所以現在做股權投資的基金會多一些。”李瑋棟表示。

項目基金的優勢在于資本回收獲利較快。一部電影只要上映、電視劇只要完成銷售，即可收回投資。“所以也會有很多資金愿意做項目投資，近兩年電視劇投資項目開始增多，因為風險較電影產業要小；逐漸也有資金開始投向綜藝節目，還有演出、演唱會、話劇、音樂劇等。演出類項目因為制作周期短，所以回收更快，一般在一年左右。電影、電視劇的回收基本在兩年左右。但如果做股權投資，初創公司上市最快也要3-5年，公司上市還面臨較大監管和市場風險，所以回收周期較長。”李瑋棟告訴記者。

但股權基金的優勢在于投資更加穩健，而且可以向產業鏈上下游延伸，從而具有更多話語權和利潤空間。“項目投資是一次性買賣，一旦這個項目的市場反饋不好，就很難有挽回虧損的機會。但如果是投資一家公司，就算這一年項目做得不理想，下一年還有機會，只要團隊足夠好，總會獲得成功。所以從風險角度來說，后者的把控性更強。華蓋資本更看重中長期收益，所以不希望做短期的快進快出項目。我們從2015年開始，逐漸從項目投資向股權投資轉移。持續投資這些公司后，可以不斷積累行業資源，未來產生協同效應和規模效應。比如同一個領域投兩三家產業鏈上下游不同環節的公司，未來就有可能基于此產生新的商業模式。”李瑋棟表示。

魚建光負責的中美文化產業發展投資基金就屬于股權基金，他表示目前電影基金的類型多種多樣，有產品型、股權型，還有兩者相結合的，或是完全依靠股權置換的等。“目前大多數影視基金規模都不大，一般來說也就幾個億的盤子，大的也就十來個億。”

行業呼喚“專業”資金

魚建光告訴《綜藝報》，目前電影基金有以下幾個特點：一是多為項目基金，而非股權基金。項目型投資，從根本上說還是由電影從業者（包括藝人）控制，而非資本控制，因為行業資源掌握在前者手中。“很多資本投項目，主要是看有沒有明星做票房保證，團隊是否靠譜，以往作品表現如何等。所以說現在的資本還非常幼稚，主要考核指標基本憑經驗，不是特別科學。二是互聯性風險比較大，對下游判斷力不準，只憑經驗和部分不齊全的數據做出判斷，投資成敗運氣成分很大。第三個賭博性突出。很多項目都引入對賭機制，但資本市場對賭并不能真正保障沒有風險，目前中國電影產業還處在培育期，直接引入對賭機制太快了。“這些都反映出電影基金的不成熟，這種不成熟是與中國電影產業的不成熟相關聯的。今年出現這么多影視基金，其中有不少是游資，游離于實際產業之外，需要尋找出口。在國內電影產業不成熟的情況下，大量資本盲目進入影視行業，很容易造成市場波動，對電影產業發展不利，需要加以引導。”

對于當下影視業新進入的資金來源，魚建光認為大致分三類：第一類是民間資本，試圖進入影視行業分一杯羹；第二類是金融機構資金，銀行或者非銀行金融機構通過相關理財性的產品設計，募集資金介入影視行業，把電影作為一個產品；第三類是混合型的，既有集團性機構的投資，也有民間資本。他表示，“目前的電影基金中，一些成熟的影視公司自己做電影基金相對來說好一點，因為他們有自己的市場平臺，能夠消化這些資金，資金安全系數相對較高；一些零散的社會資本的安全系數相對較低；中間一類就是做產品的，安全性介于前兩者之間，比如做理財產品、互聯網眾籌等。”

（實習記者楊涵溪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