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緯
抒情性涉及到個人命運與他人命運的切身性和同一性,如果說攝影有力量,那是因為攝影多少能改善我們的內心,進而改善表達方式和現實處境,是抵御種種野蠻裹挾,免于心靈碎片化、齏粉化的一種力量。


美國農業安全管理局攝影項目之前數十年,雅各布·里斯(Jacob Riis)和劉易斯·威克斯·海因(Lewis Wickes Hine)的照片里,已經有抒情性成分出現了。而時至今日,埃里克·索斯(Alec Soth)被公認為深受沃克·埃文斯影響、喬·斯坦菲爾德之后最具代表性的攝影師。
埃里克·索斯曾經說過:“攝影是讓你參與世界的一個藉口。”他在平凡的美國日常景象中,拍下原野、公路、肖像、房間,以及期盼從中逃離的欲望與無奈,他所表達的,“不是為了逃離,而是一個關于逃離的想法。”
攝影其實并不訴說故事,它沒有訴說故事的本能,參與并訴說故事的是觀眾自己。不過,攝影卻提供故事的線索,尤其是成功和失敗的故事。但是,埃里克·索斯所觀察的,是那些介于中間、廣大、卻不被看見的故事。
維姆·文德斯的電影《德克薩斯的巴黎》,在片首的汽笛聲中,主角沿著鐵路走去,本以為接著是一場臥軌與搶救的戲碼,最后我們卻發現,其實他連自殺的勇氣也沒有。太多的我們,如此游離在社會的夾層,從未擁有勇氣。這就是埃里克·索斯記錄下的,社會中被剩余下來的物件,以及被剩余下來的我們。
埃里克·索斯在沙拉·勞倫斯學院聽過喬·斯坦菲爾德的講課以后,發現自己著迷于“經過在世界旅行的過程來創造藝術”,于是他沿著密西西比河展開了第一次攝影之旅,2002年完成了《密西西比河夢境》(Sleeping by the Mississippi)系列,入選了2004年的惠特尼雙年展。之后的《尼亞加拉》(Niagara)系列,拍攝了尼亞加拉大瀑布周圍,在廉價的婚禮、蜜月場景中,美國人對于幸福生活的期待,以及幻滅的情形。再后來的《破碎手冊》(Broken Manual),記錄了逃離主流社會離群索居的人們。
某種程度而言,埃里克·索斯是一個非常傳統的美國攝影師,他的作品反映和詮釋了美國攝影的完美形態。他勘探的主題并非來自當代藝術或形而上學,而是事實。他確定自己是攝影師,去讓我們看見,拍攝是一個過程,讓我們看見事實的過程。
在視覺方法上,埃里克·索斯承繼了沃克·埃文斯、羅伯特·弗蘭克、斯蒂芬·肖爾、喬·斯坦菲爾德的美國攝影路線。從沃克·埃文斯到埃里克·索斯,攝影紀實性實踐中的抒情性,在美國攝影譜系中有著非常清晰明確的脈絡。抒情性之所以值得一再篤信和追尋,即在于它隨時保存著并準備著喚醒人對自身和世界的肯定。
抒情性涉及到個人命運與他人命運的切身性和同一性,如果說攝影有力量,那是因為攝影多少能改善我們的內心,進而改善表達方式和現實處境,是抵御種種野蠻裹挾,免于心靈碎片化、齏粉化的一種力量。
逃離也好,幻滅也罷,在說出足夠的“不”之后,我們需要更加有力地說出“是”。不必說生活如此美好,或者何等糟糕,經過攝影打量、審視的人生,終究值得我們一過,就像亞當·扎加耶夫斯基在《捍衛熱情》中所體現出的道德擔當與思辨觀念的結合:“你見過無處可去的難民,你聽到過行刑者興高采烈的歌唱。你要贊美這個遭遇損毀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