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門地鐵站上來有一家蛋糕店,一個雨天隔著淋漓的玻璃窗看到了讓我震驚的一幕,漫天的烏鴉在街道兩旁的樹枝上來回穿行,它們似乎并無目的,只是神經質般地要在風雨中奔襲,突然有一只跌落下來,摔在了一灘泥水里。我忘了要等的人,拿起相機沖進雨中,對準那只精疲力竭的烏鴉,它睜大了眼喘著粗氣,漠視著我。此時夜幕降臨,街道上燈火稀薄,人影疏松。我還在與那只烏鴉對峙,一位老人上前用牛皮紙把它包起,伸手擱在了最矮的一根樹杈上,他并沒有看我,但肯定是對我說:“別讓鳥死在地上。”那是2005年的冬天,我開始寫一本小說——《烏鴉之城》,后來我又停筆了,因為我看到了深瀨昌久的《渡鴉》。
有段時間我經常要在夜里去印刷廠,回家時已經是深夜,有一天路過一座橋,橋上整齊站立著一排人影,就如《尤利西斯的生命之旅》中那些佇立于雪夜,看不清表情的身影。我湊過前去,原來是一群釣者,他們沒有交談,沒有動作,只是注視著橋下河里熒光的魚漂,偶爾有人吸一口煙,那煙火閃爍一下就又淹沒在黑暗中。我呆呆地看著河里起伏的熒光,半個多小時,竟沒有人收桿,我不知道他們是在釣魚還是在釣這深如墨汁的夜色。也許天亮時他們會四散而去,但也許他們只是消失在了北京的夜。
我在一個叫東沙各莊的城中村住過一年,整個村子基本都是漂泊在北京的異鄉人,它像是憑空坐落的一個王國,隔絕于錦繡都市,卻又繁鬧無比。村前是一個十字路口,白天大貨車呼嘯而過,晚間卻又靜寂安常。有天晚上實在煩熱,我打算出門去小店喝幾瓶啤酒。走到村口我見到了此生僅見的場景,我想起那天是中元節,整條馬路上遍布燃燒著的火燭。我忘記了啤酒的事,爬到最高的樓頂,一眼俯望,滿目紅光,偶爾風起,卷著燒著的紙火升騰到半空,隨即又歸于灰飛煙滅。這些與我一樣的異鄉人,他們是在把紙錢燒給故人,還是在把鄉思燒給故鄉?
我說過我喜歡北京的夜,并有幸領略了它十六年,十六年前的一個晚上,我考學失敗,南下返程的火車緩緩出站時,單放機里適時響起了這首歌——《晚安,北京》,那時候我覺得我可能永遠也不會再來北京了,那時候我的人生一片迷茫,那時候沒有多少人知道汪峰,那時候我對于北京,只是一名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