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葬送了中國首位奧運女選手

影珺紫

她是一位富有傳奇色彩的游泳健兒，是中國第一位奧運女選手，曾一次次打破遠東運動會和全國運動會的紀錄，是享譽海內外的世界第一位“美人魚”。然而，她卻被潑了半個世紀的臟水。

15歲便成名的“美人魚”

楊秀瓊生于1918年，是廣東東莞縣楊屋村人。這里一年四季氣候溫和，并且地處東江下游，到處都是河汊、池塘，隨時可以跳入江間暢游。

在這兒出生的人，基本沒有不會游泳的，包括楊秀瓊。她從小就表現出極高的游泳天賦，被當地人稱為“游泳神童”，還有人稱她為“水鴨子”。

1928年，父親為了給楊秀瓊更好的教育環境，并且發揮她的游泳天賦，于是舉家遷居香港。他利用在南華體育會從事游泳工作的便利條件，對楊秀瓊進行了比較正規而嚴格的游泳訓練，促使她從事了游泳事業。

1930年，香港舉行全港游泳大賽。12歲的楊秀瓊初試身手便一舉成名，奪得了50米和100米自由泳兩塊金牌。比賽時，她表現出了強大的爆發力、持久的耐力，動作準確、輕快而又敏捷。1931年夏天，她又參加了香港至九龍渡海比賽，再次奪冠。

兩次大獲全勝的比賽，使得楊秀瓊變得小有名氣。此后，她更加刻苦用功，嚴格訓練，即使寒冬臘月，也絕不間斷。

屬于楊秀瓊的時代，很快便來了。1933年10月，國民黨在南京舉辦第五屆全國運動會，第一次將女子五項游泳列為正式比賽項目，各地女選手紛紛參賽，楊秀瓊也在其中。

有女子參賽，并且是游泳項目，這在當時真是轟動一時。男人們紛至沓來，“看大姑娘洗澡去了！”好些清末遺老遺少亦拄著手杖步入泳池，但見到女運動員穿著泳裝出場時，卻慌忙離座退場：“罪孽！罪孽！女子洗澡，還招人來看，真是不知人間有羞恥事。”

楊秀瓊卻用驚人的成績打破了人們的偏見。這次全運會幾乎成了她的“個人秀”。她一個人囊括了女子游泳的全部金牌：4塊單人金牌，以及和隊員們奪得的接力冠軍。

在場觀賽的民國第一夫人宋美齡當即認她做了干女兒，還特意送給她一輛美國紫竹牌小轎車。楊秀瓊成為耀眼的體壇明星，“美人魚”的雅號不脛而走。而此時，她不過15歲。

從體育運動員到政壇交際花

楊秀瓊成了封面女郎，她穿上一件分體式泳裝，儀態萬方地登上了畫報《中華》的封面;又登上了老上海最暢銷的畫報《良友》。大家都被這個游泳厲害，長相也頗美的女子所吸引，進而開始關注她的比賽，并逐漸對“女子不應在外拋頭露面”的舊時代看法有所改觀。

而楊秀瓊的名氣，也很快沖出了中國。

1934年，在菲律賓舉行的第十屆遠東運動會上，她一舉奪得四項冠軍，不僅創造了新的全國紀錄，還打破了當時遠東運動會的紀錄。尤其在接力賽中，她的表現征服了東亞。在前三位選手都落后的情況下，最后一個上場的楊秀瓊趕超了其他選手，獲得了第一名。

滿載而歸后，楊秀瓊被視為“民族印象”“巾幗代表”，受到蔣介石和國民政府主席林森的接見。當年8月1日，她受邀到南京做游泳表演時，又受到國民政府行政院長汪精衛的接見。

一時間，她成為記者們爭相報道的人物。有一個記者這樣描寫她的容貌舉止：“風度雍容華貴，雙眸明亮，性格爽朗。穿玉色衣服，赤足趿高跟拖鞋，身軀健壯，遠望如希臘女戰士，言談和藹，含南國風味，十分可親。”

這番溢美之詞，使得楊秀瓊很快從體育運動員變成了一朵“交際花”。

所有的活動都以邀請到楊秀瓊為榮;所有商家都想要找楊秀瓊來代言;她被《良友》雜志譽為“當代十大標準女性”，與宋美齡、胡蝶、丁玲等人齊名;上海小報，隔三差五就要報道她的花邊新聞：民誼有意娶楊秀瓊，汪精衛也看上楊秀瓊了……

楊秀瓊卻很無奈，她想以名氣來呼吁大家關注女性的強身健體，希望全國民眾可以支持女子體育，但大家都不在意，大家只關心她本身。她被捧到了國民女神的地位，當時上海流傳著一句話：“聽戲要聽梅蘭芳，看球要看李惠堂，游泳要看美人魚。”

然而，過于浮夸的名氣，為她以后的悲劇埋下了禍根。

花樣年華，卻承受著不能承受之重

由于頻繁的社交應酬，楊秀瓊在游泳訓練上所花費的精力，逐漸不如從前。

1935年10月，在上海舉行的第六屆全運會上，雖然她仍獲得了兩項個人冠軍，并再次打破遠東運動會和全國運動會的紀錄，卻在50米自由泳決賽時輸給了廣東隊的劉桂珍。

對習慣了包攬所有獎項的楊秀瓊來說，這是一個不祥的預示。

1936年8月，第11屆奧運會在德國柏林召開。這是中國人的第一次奧運會，民國政府派出76名國手參加，其中楊秀瓊作為唯一的中國游泳隊女子選手參賽。國人情緒高漲，對她信心滿滿，出發前，還有好幾家報紙預測她將奪冠。

然而，一開場，楊秀瓊便在預賽中被淘汰——盡管她再次譜寫了100米和400米自由泳的中國新紀錄。消息傳回國后，罵聲鋪天蓋地，楊秀瓊從神壇跌落，成了千夫所指的對象。

其實，那一屆奧運會，只有一名中國男選手進入了復賽，其他均止步預賽。另外，當時的中國積貧積弱，再加上日寇入侵，不時制造事端，肆意挑釁，他們缺少一個安心的訓練環境，其競技水平根本無法與世界強國相比。

可誰會管這些呢？在他們心中，楊秀瓊就是常勝將軍，她怎么可以失敗？

回國后，楊秀瓊飽受詬病。“國家恥辱”“臭雞蛋”等罵名莫名飛來。當時的《時代漫畫》上，還刊登了漫畫家魯少飛的漫畫《蛋的時髦》，極盡嘲諷之能：畫中是楊秀瓊坐在游泳池邊，捧著一只大鴨蛋在癡癡地出神。

當時，沒人在意，楊秀瓊才18歲，花樣年華，卻要承受著不能承受之重。

被迫早早落幕的悲劇人生

被捧得越高就摔得越疼，楊秀瓊爾后一直努力突破自己，希望能重奪榮譽。

1937年，她與“北國第一騎師”陶伯齡結婚時，與丈夫秘密商定：避孕十年后才要孩子。以便專注于體育事業。她原打算在1937年10月10日的第七屆全運會上，用新的戰績洗刷屈辱，可盧溝橋事變徹底地摧毀了她的夢想。

之后，她與丈夫一度輾轉于廣州、上海、香港等地，生活潦倒。國民政府遷都重慶后，為振奮民族精神，在重慶舉行了“全國游泳比賽”。楊秀瓊抓住機會，拉著丈夫一塊兒，由港赴渝參加比賽。在這次比賽上，楊秀瓊一舉奪得女子游泳賽八項全能冠軍。

可楊秀瓊沒能重振雄風，反而因為此次比賽惹禍上身。

賽場上的她被“哈兒師長”范紹增一眼看中。范紹增是什么人？人稱范跛子，原是四川劉湘部下四大師長中最有實力的一個。在蔣介石入川前夕，他遵照蔣的密諭，接管了劉湘所轄的部隊，一舉登上劉湘的寶座。蔣為了籠絡他，讓宋美齡收了他為干兒子。從此，范紹增有恃無恐，更是不可一世。

經過蔣介石的首肯，他強占了楊秀瓊，并強迫陶伯齡與楊秀瓊“離婚”，并在次日《重慶日報》頭版頭條發布：“南國美人魚楊秀瓊與川軍司令范紹增將軍結婚”，小標題為：“楊秀瓊與陶伯齡離婚”，旁邊印著他們親自簽署的“離婚書約”。

就這樣，楊秀瓊被迫當了范紹增的第十八房姨太太。她的名聲越來越不好，被認為是貪慕虛榮、傷風敗俗、水性楊花的女子。她再也無緣賽場，不得不就此結束運動員生涯。

而這年，她才19歲。

據說后來，楊秀瓊采用自殘的方式吸了鴉片，讓自己容顏枯槁，引不起范紹增的興趣，而被他拋棄，從而跳出了火坑。逃離范紹增的魔掌后，她返回了香港，不久漂洋過海到了加拿大溫哥華定居。從此，再也未踏上中國國土一步。

1982年10月10日，64歲的她在異鄉溘然長逝，晚景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