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擺脫的痛

楊貴珠

一

我3歲那年的一個周日，母親去田里幫父親的忙，把我交給了大我5歲的哥哥，讓他在家帶我。哥哥陪我玩了一會兒，村里的小伙伴來找他，他便同我說了幾句話，自個兒跑去玩了。我蹲在院子里按哥哥教的法子捏泥團玩，玩了一陣子，見哥哥還沒回來，就走出院子去找他。

離村一百多米遠的地方有一條約2米寬的小溪。村里人在小溪左側用石板砌成一排洗衣板，方便村民們洗衣服，我跟著母親來過幾次。

因為玩兒泥團，我的手很臟，便想去那里洗洗，石板離水面太高，我夠不著，就用力彎下身去，不想這一彎，整個人就掉進了水里，水深一米多，足足淹過我，那個時候，我不懂得喊救命，只知道在水里撲騰著。

就在我快要溺亡的時候，路過小溪的李秀芬伯母看到了，她立馬跳下水，把我從水里拽起來，接著，她快速地把我俯臥在她的肩上，讓我的頭和腳自然下垂，她不停顫動肩，把我呼吸道里的水傾出后，見我呼吸微弱，又緊急地給我做人工呼吸……李伯母救我的舉動被人看到了，早有村里人火速跑去尋找我的父母。

在秀芬伯母及時搶救下，我的命保住了。父母非常感激她對我的救命之恩，救我那天，按照我們當地的習俗，母親給她家送去粉條雞蛋。我在家里休養了幾天，徹底沒事后，母親又買上一些禮物，帶著我去感謝秀芬伯母，還請她認我做干女兒，說我的命是她救的，相當于再給了我一次生命，她婉轉地拒絕了。不過，她笑著摸著我的頭，開玩笑說：“這孩子長得挺漂亮的，長大了給我當媳婦倒是可以。”不等母親回話，她又說：“我是開玩笑的，你可別當真，孩子長大了，愿意不愿意，看他們自己呢。”

母親感恩于秀芬伯母對我的救命之恩，逢年過節，都會買些禮品，或是提上家養的雞鴨給她家送去。秀芬伯母也會回送我家一些禮物，一來二去，我們兩家走得就像親戚一樣。

二

我9歲那年，父親因病去世。父親在世時，為人不錯，對兄弟朋友都十分夠意思，他們需要幫忙時，只需對父親吱一聲，只要父親能做到的，都會盡心盡力地去做。

父親走后，人走茶涼，他的那些親友除了個別幾個偶爾來我家探望下我們孤兒寡母，多數人連我家大門都不曾踏進過。倒是秀芬伯母，隔三差五地到我家里看看情況，送點吃的啥的。

父親過世的第二年秋收，母親病倒在床上，一時半會好不了，種下的一片稻谷，眼看著如果不收割，就會因為過于成熟，造成死梗，無法收割了。母親見幾個叔伯家的稻谷都收割完了，便讓哥哥去請他們幫忙，誰料，大伯直接回話說：“自家的田都沒收割，哪個有空幫你家收割。”其他幾個叔伯也都找出各種理由拒絕幫忙。第二天，秀芬伯母來我家，得知田里的稻谷還沒收割，便急匆匆地回去，讓自家老公叫上兩個朋友，抬上打谷機，直奔我家田里。

父親過世第二年，大哥正上初中，母親一個人要擔負兩個孩子的學費實在有些吃力，她便想讓我輟學。秀芬伯母得知母親這想法后，說：“這么小不讓她讀書，讓她在家里做什么呢？再說了，孩子讀書成績還不錯，不讀了，多可惜。這樣吧，她讀書的事，我來想辦法。”之后，她便回去找丈夫商量，當時，秀芬伯母的丈夫是我們學校的老師，他找來學校領導，商量著能不能減免一些我的學費。在秀芬伯母家的幫助下，學校減免了我一半學費，而另一半學費，秀芬伯母直接幫我付上了。三年后，母親再婚，我家的經濟情況得到很大的改善，秀芬伯母這才停止了對我的資助。

不記得什么時候起，母親閑暇和我嘮嗑時，總會和我說起秀芬伯母對我家的好，以及對我的好，就會提起當年她救我的事。每每說完，就會和我說，長大后，你可不能忘了秀芬伯母呀。至此，我把秀芬伯母家對我的好，牢牢地記在了心里，心想，我長大后，會掙錢了，要好好報答秀芬伯母。

三

秀芬伯母的兒子建寧，比我大7歲。我們兩家關系雖然好，但那只是大人之間的交往，我們很少來往。每次見面，也只是打個招呼。我讀大學那年的一個周六，他打電話給我，問我有沒有空。當時，我正和男朋友一起在圖書館找資料，就如實地把情況和他說了。他聽完后，說了聲：“那你忙吧，我沒有什么事。”然后，電話就掛了。

等我再次接到建寧的電話時，已經是我大學畢業參加工作的第一年了，他得知我和大學談的那個男朋友分手后，對我展開追求。直到那時，我才知道，他很早就喜歡上我了，只是他覺得我年紀還小，不便追求我。上了大學，他就想向我表白，被告知我已經有男朋友，于是，他退出。從客觀上來說，建寧各方面都不錯。可是，不知怎的，我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相處了一段時間后，我提出分手。

一天，母親突然給我打來電話，興奮地對我說：“慧蘭啊，你秀芬伯母來找我了，想讓你給她兒子建寧當媳婦，媽替你做主答應下來了。”一聽這話，我一愣，我和建寧談戀愛的事兒并沒有告訴過雙方家里，緩過神來后，我撒嬌似地對母親說：“媽，現在都什么年代了，你還想給我包辦婚姻啊。”“媽不是想給你辦包婚姻，我是真心覺得建寧這孩子不錯，沒有什么不好的習慣，人踏實，做事又實在。這樣的男孩去哪里找？”“媽，婚姻是講緣分的，沒有緣分，就是人家再好，也不可能在一起啊。我和建寧大哥沒有男女朋友的那種緣分。這個婚事，我可不能答應。”

沒想到，我這樣一說，母親急了，在電話那頭，非常急切地說：“女兒啊，你聽我說，這婚事你無論如何都要答應。你想想，你的命是人家母親救回來的，在你3歲那年，你掉到水里，如果沒有你秀芬伯母救你，哪還有現在的你，你爸過世那幾年，如果沒有你秀芬伯母一家人幫助我們，我們都不知道該怎么撐過來……”說著說著，母親在那頭哭了起來，邊哭邊數家珍一樣，一一數著秀芬伯母對我家的恩情，數著秀芬伯母那幾年是如何幫助我，幫助我這個家的。

我聽得五味陣雜，是的，秀芬伯母對我有恩，對我家有恩，我會銘記在心，以一顆感恩的心對秀芬伯母他們好，可讓我跟建寧，一個我對他沒有男女感情的人去生活一輩子，我實在是做不到呀。我把我的想法說了出來，希望母親理解我。可是母親聽了十分痛心地說：“女兒，你秀芬伯母從來沒求過我們什么，就是這次，因為兒子年齡那么大了，卻還沒有結婚，她愁得不得了，當她無意中得知建寧是因為喜歡你，心里只有你，無法接受別的女孩子，才一年一年把婚姻大事耽誤下來的，她才想到來找媽。慧蘭啊，秀芬伯母，她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才會來找我，讓我問你的意見。當時我就想，秀芬伯母對我們有恩，更是對你有恩，我們拿不出什么來回報人家，剛好建寧那么喜歡你，況且建寧人又不錯，我就答應了。女兒啊，你如果不答應，你不僅對不住人家，還讓媽以后在你秀芬伯母面前抬不起頭，在別人面前也抬不起頭來。慧蘭，你就答應了吧，感情是可以慢慢培養的……”“媽，你讓我好好想想，我有事先去忙了。”我明白無論我怎么說都無法說服母親，母親就是要用我的婚姻去還恩。

掛了電話，我心情低落到了極點。于恩情，我似乎沒有理由拒絕，可是，沒有感情的婚姻注定是一場悲劇，如果不答應，母親心里將永遠有個除不去的疙瘩，我的心里也會有個除不去的疙瘩，負罪感將永遠壓在我心里——無論我做哪種選擇，心靈深處都會有個“痛”跟隨著我……我該怎么辦？我又能怎么辦？

責編/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