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叛徒的兒子

孟憲歧

黑娃看電影，最恨叛徒。只要是叛徒，就沒有一個好下場。

可偏偏，他卻成了“叛徒的兒子”。

黑娃看電影，最恨叛徒。只要是叛徒，就沒有一個好下場。

可偏偏，他卻成了“叛徒的兒子”。

黑娃爸在公社當武裝部長，一身黃軍裝，腰里掖著盒子炮，很威風。

黑娃在學校就也威風，動不動就說：“你們要聽我的。我爸有盒子炮！”

同伴們都很敬佩他，羨慕他有一個好爸爸。

小剛卻說：“黑娃你甭威風，你爸歸我爸管呢。我爸是書記！”

小剛爸的確是公社書記。

黑娃撇撇嘴：“我爸有槍，你爸沒槍，咋管？難道有槍的要聽沒槍人的話？”

小剛就沒話了。

是呀，沒槍，咋管？電影里都是有槍人說了算，沒槍的人就得乖乖聽有槍人的話。處決叛徒，都是有槍人干的。

后來，黑娃就威風掃地了。

讓黑娃威風掃地的是他當武裝部長的爸爸。

他爸成了“叛徒”。

在村里，黑娃爸當了“叛徒”便威風不起來了，“叛徒”的兒子黑娃就更威風不起來了。

原因很簡單。

有一天晚上，黑娃躺在炕上剛瞇上眼睛，隊長來了。

隊長小聲問爸：“家家都沒有一點油腥了。咱小隊想去榨點豆油，你給參謀參謀，反正，留大豆也是喂牲口。”

爸問：“咋也得有點借口呀？”

隊長說：“大豆榨油，豆餅喂牲口，一樣。”

爸說：“這事要謹慎啊，不能走漏任何風聲。公社查得緊，說所有大豆要交公糧，不能分。”

隊長說：“我大舅子他們那里有榨油機，離咱這80里地呢，我們半夜走，半夜回來，神不知鬼不覺。”

黑娃爸在公社，隊長有啥事都愿意找他拿主意。

那個年月，糧食珍貴，“一粒糧食就是一粒子彈”，社員日子苦，整天清水煮青菜，肚子里沒油水。

黑娃家已經一年多沒吃過油餅了。

黑娃爸有糧食本，吃糧站的供應量，每月30斤，其中有10斤細糧，給的都是白面，蒸饅頭包餃子烙油餅搟面條。糧食本上每月還供應3兩豆油。黑娃媽省吃儉用，讓菜湯里的油珠屈指可數，就這樣，3兩豆油還吃不到頭呢，每月得有兩天沒油吃。

那天早，黑娃家終于油味兒飄香了。媽烙的油餅又軟乎又香，油汪汪的。黑娃為了顯擺他吃了油餅，就偷偷藏了一小牙兒拿到學校。

黑娃當著小剛和其他學生的面，拿出那塊油餅一點一點咬，發出很大的咀嚼聲。

小剛不服氣：“我家油餅比你家油多。”

黑娃嘿嘿笑：“你家油瓶還剩多少？”

小剛說：“滿滿一瓶呢。”

黑娃說：“我家滿滿3瓶呢。”

小剛說：“你撒謊！”

黑娃說：“我沒撒謊。”

小剛說：“撒謊的孩子討人嫌！”

小剛這么一咋呼，其他孩子就起哄：“撒謊的孩子討人嫌！”

黑娃大怒，揮拳就朝小剛的鼻子打去，瞬間，兩條鮮紅的蚯蚓就從小剛的鼻孔里鉆出來。

其實，小剛沒撒謊，他家剛剛有糧站站長給送的一瓶豆油。

黑娃也沒撒謊。他家夜里分了3斤豆油。媽沒來得及往起藏呢，就放在鍋臺邊上。

小剛被送回了家。

他爸一看他惹了禍，就要打他，小剛趕緊說：“爸，咱家沒有黑娃家豆油多！”

公社書記很敏感：“啥？誰說的？”

小剛答：“黑娃說的。他說他家有3瓶豆油呢，我說他撒謊，他不承認，就打我。”

書記想：莫不是糧站的老侯給送的？按理說不應該比我多呀？

書記一上班，就把武裝部長叫到辦公室問：“你說說，你家哪來的3瓶豆油？”

部長一聽可就傻了眼。

呵呵，書記真是火眼金睛啊！他怎么曉得我家有3瓶豆油？

部長剛要解釋，書記又問：“是不是朝糧站老侯要的？那可是要挨處分的！”

部長趕緊說：“不是。不是老侯給的，是小隊分的。”

完啦。部長交代了小隊分豆油的事。

公社書記立即組織民兵來到部長他們小隊。一調查，果然是小隊私自用大豆榨油給社員分了。

結果，小隊隊長被撤了職，每戶社員家按1斤豆油交出10斤大豆。

社員們都說部長是個“叛徒”。

部長因為知情不報還挨了黨內警告處分。

部長后來知道這事是黑娃捅了婁子，便把黑娃狠狠打了一頓，然后偷偷到各家去賠禮道歉，答應賠償每家兩塊錢，社員才算原諒了他。

小剛腫起的鼻子已經消腫了。

他在班級里指著黑娃說：“你是叛徒的兒子！”

大家也都指著黑娃說：“你是叛徒的兒子！”

黑娃捂著臉，嚎啕著一路往家跑，邊跑邊喊：“我不是叛徒！我不是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