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神采飛揚

好，很好，非常好，我神采飛揚！

這是和美商場員工早操后，白明皓領著大家喊的口號。老板要求員工必須大聲喊，而且是三遍。老板說，只有你覺得你好，你才是真的好，你才能保持最好的狀態投入工作。白明皓是領隊。老板常提醒他要帶好頭，老板說，你都喊得有氣無力的，咋帶隊？

白明皓站在隊伍前，拍著手，喊，好，很好，一二……喊到“我神采飛揚”時，白明皓覺得自己真的神采飛揚了起來，他悄悄看了眼天花板，樂了，還有比現在更好的嗎？

好，很好，非常好，我神采飛揚！

白明皓住在商場天花板上。前幾天他還蜷縮在被里，發愁什么時候能有機會接根線過來，插個電褥子。商場夜里不供暖氣，到了半夜，天花板上寒氣砭人。沒想到昨天機會來了，商場的線路有了問題，他得上去查看。上去查看，他就給天花板上甩了根線，接了多項插座。昨天晚上躺在暖暖的被里，他在手機上看了一會兒電視，才睡去。

真是個好地方呀。白明皓看著天花板，想要是早發現這里能睡覺，就少租幾個月的房子了。

白明皓是商場電工，兼搬運工、勤雜工、衛生工，怎么說呢，除了電工是他的本職以外，老板說了，商場里所有的零碎工作也都是他的工作。白明皓問老板能不能住在商場，白明皓說，一早我就卷起鋪蓋，保證不留一點雜物。老板乜他一眼，牙縫里擠出一句話，開玩笑吧你。

白明皓沒想到商場的天花板上有那么大的空間，坐起來，頭離房頂還有一拳頭的距離。那天是商場電路出現問題，他踩著梯子，掀開兩塊活動天花板上去查看時發現的。白明皓當即從出租屋把鋪蓋卷了過來，扔到自己窄小的工作間，晚上九點商場下班了，他趁值勤的老陳在別處查看，背了鋪蓋，踩上梯子，爬上了天花板，把梯子又小心地拽上去，輕輕地蓋了天花板。躺在天花板上，四周漆黑安靜，馬路上的車聲模糊得仿佛十里八里之外。這天晚上，白明皓睡了三個月來第一個安穩覺。三個月來，為了躲避追賬，他跑到遠離家鄉的這個城市，心也不安，總覺得有人在他的出租屋周圍晃。

去年，白明皓從老家帶了十來個人在王超工程隊里干活。王超保證按時發工資，過節時還給工人改善伙食。可讓他沒想到的是，王超給工人發了半年工資后，就不再發了，問起來，總是說工程款不到位。快臘月了，工地沒法干活了，也沒領到拖欠的工資，他去找王超。影子也沒找見。白明皓有什么辦法呢？二十多萬呢，他哪能拿得出。

想起往事，白明皓拍著的手也不響亮了，剛剛漾起的那點歡喜如清晨睜開眼前留在嘴邊的那點笑，倏地沒了。什么時候能找到王超，把大家的工資付了，他也好大大方方地站到人前去。白明皓愁死了，口號聲也軟塌塌地沒了力氣。

好，很好，非常好，我神采飛揚。

有一天，他剛走到門口，碰見老陳。老陳在商場值更。老陳瞪了眼睛問他啥時候進來的。他笑笑，剛來不到一秒鐘。扭臉走時，看見老陳疑惑的眼神。那天晚上，他躺在天花板上，聽見老陳在下面走來走去。早上他悄悄揭開天花板準備放梯子下來時，老陳站在下面看著他，叫他慢點。

白明皓說，我沒法子。

老陳說，有法子誰睡天花板上。

你別告老板。

我是那種人嗎？老陳說，以后別急，等我關了這片的燈你再上，四處都是攝像頭。

是小年晚上，白明皓想起媽媽一個人在家過小年，心里就難過，打電話問老陳在干啥。老陳說，下來吧，我這有餃子有酒。

第二天一早，白明皓帶領職工做完早操，站好隊齊喊口號時，老陳過來悄悄說，老板叫你，臉色不對，小心點！

白明皓不知道是睡在天花板上的事老板發現了，還是老家的人找上門來了。他臉色煞白，腳上拽了鉛般沉重，一步一步向老板辦公室挪。身后，員工們的口號聲很響亮：好，很好，非常好，我神采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