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疼愛你的，終究是她

宋薇

母親是在女兒出生后才開始接納我的。

生產那天，我剛出產房，便看見母親大包小包地拎著東西趕來了。她看見我就急吼吼地念叨：“怎么不早點打電話？我還能給你做點吃的，陪你走走路壯壯膽也是可以的呀！”她一面說，一面喘著氣兒，不時用粗糙的大手擦汗。

我沒言語，自打鐵了心要跟著老公辰風走那天，就沒想過她還會有看我的這一天。我清清楚楚地記得，她那時氣得雙手發抖、兩腿癱軟，并撂下狠話：“你要敢和他走，以后就別認我這個娘！”而我，就真的二話不說，頭也不回地走了。

“聽說你懷孕了，我就緊趕慢趕地收拾，好不容易湊出這么多小衣服。別看舊，穿在孩子身上可軟和呢。孩子嬌嫩，新買的衣服不貼身，還是舊的好。”母親一面絮叨，一面用筷子蘸了些水涂在我干裂的嘴唇上。

“你別怪媽，媽當初也是心疼你嫁那么遠，才那么說的。你說你在那兒沒親沒故的，以后有個啥，誰能幫你？”說著，母親的雙眼開始微微泛紅。過往的一幕幕在眼前重現，我背過臉去，淚簌簌地落。

由于身子較弱，術后的我疼得臉色煞白，母親一面用手輕輕地摩挲著我的背部，一面看著嬰兒車上的孩子說：“瞧，這小家伙，長得多像你小時候。”我聽著她自顧自地絮叨個沒完，這些年來在心中強撐的自負碎了一地。

醫院床鋪緊缺，我和一家人擠在一個六床位的大房間中對付著，哭聲、吵聲、笑聲、祝賀聲不絕于耳。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女兒不肯合眼，母親便憨憨地笑起來：“放心睡會兒吧，小家伙丟不了，有媽看著呢。”

出了醫院，母親自告奮勇承擔起照顧我月子的大任。她一臉賠笑地對婆婆說：“親家，這些天你休息休息，我能幫襯一天是一天，往后還得辛苦你們呢。”

于是，她開始每天變著花樣地給我做飯。我胃口不好，她就一次一次地熬黑米粥，哄著我喝。我貧血，她就買阿膠熬成湯，隔三岔五地喂。晚上，她怕我睡不好，便把寶寶抱到自己的臥室，夜里起幾次沖奶、換尿布。

沒事的時候，母親就坐在床邊陪我嘮嗑：村頭王阿姨家的母雞又下了幾個雞蛋啦，小區里東面菜市場的蔬菜特別新鮮啦，路口有個小狗差點被車撞啦……她費力地將這些芝麻大的小事編成并不好笑的故事，就為了使我不翻手機不看電視。

母親在我家住了一個月，我被養得白白胖胖。臨走那天，她卻整整瘦了一圈。

有娃的時光總是吵吵鬧鬧，日子在一地雞毛中磕磕絆絆地過了一年。女兒每有一個危險的動作，我總會全身汗毛倒豎，緊張出一頭冷汗，漸漸竟也明白了母親當初的決絕和難受。

那天，我帶著女兒回到了那個曾經負氣而去的家，面對熟悉的屋檐和早已褪色的墻壁，一時卻沒了邁進去的勇氣。

母親從窗戶前看到了我，急急地奔過來接過孩子，連聲埋怨：“回來也不說一聲，什么也沒準備呢。這孩子！”她一把奪過行李，開始馬不停蹄地忙碌起來。我聽著她熟悉的嘮叨，竟開心地笑了。我沒有回答她，只是安心地坐在茶幾前的小凳子上，一面剝橘子，一面看女兒在學步車里“咿咿呀呀”地橫沖直撞。

突然想起女兒好一陣子沒有喝水了，我便捧著小水壺追過去。正對新環境滿眼好奇的寶寶，哪里顧得上我的喊叫。我一面追一面喊，卻見母親從后面跟了來。她端著一碗溫開水用力地遞給我說：“丫頭，你先別跑，把這碗水喝了，再去喂她。”

那一瞬間，我忽然怔住了，呆呆地立在那里，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