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驥??
歌德是一位注重道德和文化的政治思想家, 他認為一個大民族應該實行松散的邦聯制,因為小邦分立不僅能促進地方文化的繁榮,而且能帶動整個民族的文化發展;他主張精英執政,依靠德治和法治來管理國家;他提出了以德政和倫理經濟為主體的政治倫理學,并從漸進的自然觀出發倡言改良,反對革命,其復雜的政治思想既有保守性,又具前瞻性。
歌德;邦聯制;精英政治;德政;改良
I106A000108
歌德是一位有政治抱負的詩人,早在青年時代他就希望在政治舞臺上扮演“濟世安民的角色”。① 他終生都對政治感興趣,只不過這種興趣時強時弱。《杜登詞典》對“政治”一詞作了如下定義:政治是“管理國家的藝術”,是政府、議會、黨派、組織和個人所進行的旨在實現國家生活的某些目的和旨在調整社會生活的活動。②簡言之,政治就是處理國家生活中的各種關系的活動,政治家就是國務活動家,從這種意義上看,詩人歌德無疑也是一位政治家。
德國狂飆突進運動時期(17671775),歌德就已開始揭露社會矛盾。由于他未能扮演政治角色,因此他將作詩視作對其政治抱負尚未實現的一種補償。③在魏瑪最初的10年里(17751786),他被公爵任命為樞密院參議、國防委員會主席和財政總監。為了富民安國,他在行政、金融、稅收、軍事、采礦、筑路和水利等領域采取了一系列改革措施。改革受挫后,他淡出政界,前往意大利研究古代文化。1788年6月返回魏瑪后,他辭去了所有職務,只擔任魏瑪劇院總監,將主要精力用于科學和文化事業,但他依然關注時事政治。1832年3月上旬,老年歌德與艾克曼最后的談話之主題仍是政治和文學。歌德的政治思想來自他的人生閱歷和政治實踐,來自他對歷史和現實的反思,來自他的自然研究,來自柏拉圖、莫澤爾和柏克等政治學家對他的影響。參政的歌德沒有留下政治學專著,其非體系的政治思想散見于他撰寫的公文、書信、日記、格言、文章、自傳、談話錄和文學作品中。
一、 國家觀與小邦分立主義
歌德心目中的國家是等級制的、各等級之間相互依存的政治實體。他堅決維護等級制的社會秩序。1824年2月25日,他對艾克曼說道:為了保證國家的安定和秩序,“最明智的辦法就是人人各司其職,生來適合干什么、學習過什么就干什么,別去妨礙他人干他自己的事。鞋匠就該守著他的楦頭,農民就該扶著他的犁頭,君主呢,就該懂得治理國家”④。這種等級制國家觀源于柏拉圖。柏拉圖認為正義的城邦就是生產者、軍人和統治者這三個等級安分守己、各司其事的共同體。⑤歌德認為一個良好的等級制國家應該是一個各等級相互友愛、和平共處的有機國家,“一個國家不妨比作一個活人有許多器官和四肢的身體”⑦⑧⑨[德]艾克曼:《歌德談話錄》,楊武能譯,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08年,第198、86、181、328頁。。在這個有機國家中,君主和國家公仆(Staatsdiener)應對人民充滿愛和善意,因為“愛是會產生愛的,誰要是獲得人民的愛,他就容易進行統治了”[德]艾克曼:《歌德談話錄》,洪天富譯,北京:譯林出版社,2002年,第365頁。。
1778年5月,為了建立諸侯聯盟(Fürstenbund),歌德陪同卡爾·奧古斯特公爵(Karl August,17571828)前往普魯士,他發現了絕對的君主專制政體的弊病:國王、官僚和貴族的奢侈生活完全建立在對人民的殘酷剝削的基礎上。1778年5月17日,他在致施泰因夫人的信中寫道:腓特烈大王統治下的中央集權制官僚國家猶如一個巨大的“鐘表機構”,這個機器國家把活人變成了“木偶”。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 Goethes Briefe, Hamburg: Christian Wegner Verlag, 1968, Bd.1, S.250.正是出于對中央集權制大國的厭惡,歌德才選擇了小國魏瑪。歌德喜歡小國,因為小國是具體的、可感知的,統治者容易總覽全局,可以和被統治者直接交往,可以對國家進行人性化的管理。與難以感知的抽象大國相比,小國的國民更關心公共事務,更樂于參加文化生活和政治生活,更容易建立社會和諧。歌德的第十七首《威尼斯銘辭》(1789)就是一首小國的贊歌:“在日耳曼諸侯中,我的君主當然很小,/他的國土狹小,他的能力有限。/但如果每位諸侯都能像他那樣致力于內政外交:/德國人就會其樂融融,共享平安。”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 Goethes Werke, Hamburg: Christian Wegner Verlag, 1964, Bd.1, S.178.
歌德主張國家形式的多樣性。他所認可的國家包括魏瑪公國式的小國、神圣羅馬帝國式的邦聯和法蘭西王國式的領土國家(Territorialstaat)。領土國家指的是統治者(國王或諸侯)對其領土擁有主權并對其領土居民擁有統治權的國家。近代的領土國家有別于中世紀的部族公國,其統治基礎為領土主權,而非部族的血統關系。國家形式的多元化有利于國家之間的相互寬容和政治與文化上的世界主義。他認為文化民族(Kulturnationen)是人類社會的有機組成部分,而國家與民族合一的國家民族(Staatsnation)則是國家發展史上的畸形,因為國家民族是狹隘的民族主義的產物,它強調民族差異,鼓吹民族仇恨。歌德告誡艾克曼:“民族仇恨是一個怪物。——您會發現在文化程度最低的地方,民族仇恨總是最強烈。可是達到了一定的文化程度以后,民族仇恨就消失了;這時人們在某種意義上已經超越了民族,已經感到鄰國人民的幸福和痛苦就是自己的幸福和痛苦。”Johann Peter Eckermann, Gesprche mit Goethe, Berlin und Weimar: AufbauVerlag, 1982, S.632.
歌德認為國家具有教育功能和管理功能,國家的存在并非目的本身,國家乃是實現文化教育目的的手段,其首要任務在于促進國民教育和個人的人格形成與發展。作為一名國家公仆,歌德“把自己的一生獻給了人民,一生致力于民眾的教育”⑦。通過國民教育可以提高人民的文化和道德水準,它和社會改良形成一股合力,共同推動社會的持續進步:“由下而上,有民眾參與,通過學校和家庭教育,可以成就許多事情;自上而下,經過執政者及其臣僚們的努力,可以成就許多事情。”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