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什么樣的表情離開

唐辛子

82歲的“老豆豆”黑柳徹子出了一本新書——《豆豆一個人》，收錄了她有關生活、情感、家人、友情等方面的隨筆，用日本亞馬遜網站的推薦語來說，“這是一本如同寶石箱般的回憶錄”。向田邦子、森繁久彌、渥美清、澤村貞子……出現在書里的人物，都是大名鼎鼎的明星或作家。不過，給我印象最深的，是書末那篇《一個喜劇女演員之死》，記述的是喜劇女星賀原夏子的故事。

“一想到死，因為至今沒有體驗過，真是有點怦怦心跳呢！雖然演過很多死去的角色，但只有真正地死去，才能知道那些演技是不是正確的。只是，等到知道的時候，卻又已經死去了，這可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賀原夏子一邊大口吃著盤子里的意大利面，一邊興高采烈地告訴坐在餐桌對面的“老豆豆”，說她三個月前剛做了一個腹部開膛手術：“那啥，突然覺得腹部疼痛，我以為是婦科病呢，到醫院一看，醫生說，得馬上動手術。真是大吃一驚，但沒有辦法，就動了個手術。可醫生打開我的腹腔后，發現里面已經布滿了癌細胞，無從下手，手術沒法做，只好馬上又將打開的地方縫起來了……哎呀，這意粉味道真不錯。”

賀原夏子邊說邊吃，一副津津有味的樣子，“老豆豆”則聽得目瞪口呆，食欲全無。

次年1月，一直惦記老友病情的“老豆豆”給賀原夏子打電話，卻被告知她已經在全國公演的途中。賀原夏子全國公演的最后一個劇目，是《毒藥與老女》，三個小時的舞臺喜劇，她一個人從頭到尾完整地演完。幽默滑稽的表演，博得觀眾一陣接一陣的笑聲。不過，在充滿歡笑聲的觀眾席上，還有幾位捂臉號哭的觀眾——那是醫院的護士們。只有她們知道，每一次演出結束，賀原夏子必須馬上趕去醫院。癌細胞的擴散，令她的腹腔內蓄滿了腹水，每次在醫院都得抽出4升左右的腹水，才能緩解腹部疼痛。

但是賀原夏子堅決不使用替身，因為觀眾花錢買票是來看她本人演出的。而且，對于自己的病情，賀原夏子也不允許醫院和身邊的人向外界透露一點，她不想收獲任何同情。再說，觀眾是來看喜劇的，不是來看悲劇的。“放心，我不會死在舞臺上的。”賀原夏子說。喜劇演員死在舞臺上這么難看的事，她是不會做的。

1991年2月20日，賀原夏子在東京的醫院病逝，享年70歲。臨終前，賀原夏子特意為自己的葬禮留下了遺言：“好短的葬禮呀！真不好意思，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應該用什么樣的表情死去才好！”

喜劇演員賀原夏子對待生死的態度，讓我想起鄰居稻村夫婦。66歲的稻村先生，退休之后愛上園藝，因此，我家院子四周的樹籬，還有大門前一棵松樹，都交給稻村先生幫忙打理。2014年年初的一天，稻村先生突然來跟我打招呼，說他將離開一段時間。“也許是小別，也許是永別。”稻村先生笑著告訴我，他被查出身體里有兩處癌細胞正在擴散，必須住院做手術。

櫻花季節到來的時候，稻村先生住進了醫院。比稻村先生年長7歲的稻村太太，并不打算陪床，而是決定一個人去環球旅行。動手術的前一天，稻村先生特意來跟我告別，說：“已經到了中期，所以它們需要修剪一下。”稻村先生說這句話時，做了個修剪的手勢，語氣輕松得仿佛在談論他栽培的玫瑰。他又告訴我，已經收到稻村太太在旅途中寄來的明信片：“海上的日出真美！我替你多看了好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