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高端軍事智庫怎樣研究問題

易本勝

國家高端軍事智庫怎樣研究問題

易本勝

長期以來，美國高端軍事智庫—國防部凈評估辦公室主要運用凈評估方法研究問題。根據美國凈評估專家菲利普·卡爾博爾的著述，該室原主任安德魯·馬歇爾簡潔地提出過理解和運用這一方法的基本原則是聚焦于比較、趨勢、場景、效能、效率、平衡和診斷七個主題。這些原則雖然誕生于44年前甚至更早，但是時至今日仍在美國戰略創新上發揮著重要作用，并被開發應用到其他領域和層次，甚至其他國家和地區，對我國開展戰略競爭或競爭戰略研究亦具有重要參考價值。

比 較

比較即“多學科領域的廣泛比較”，強調“跨學科專業領域比較的視野或廣度”。

基本內涵 馬歇爾認為，凈評估是“所有分析體系中最為全面的分析”，或者“所有分析方法中綜合程度最高的分析”。國防部官方將凈評估定義為“對決定國家相對軍事能力的軍事、技術、政治、經濟和其他因素的比較分析”?？梢哉f任何可能影響美國和對手戰略競爭關系和安全環境的因素都在研究范圍之內。

主要考慮 第一，軍事手段在美國家安全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必須得到充分體現。但是，軍事畢竟不是孤立存在的，即使針對軍事的凈評估也不應就軍事論軍事。第二，在美國行政機構中國家安全各要素分屬不同部門管轄，必須以某種方式整合起來。在最高層次上須由特定機構采取特定機制和特定框架，使之成為一個有機整體。第三，在國際體系中的軍事實力是相對的，一方的強弱必須以另一方為參照，正所謂有比較才有鑒別。

應用要旨 一是進行敵我雙方的實力對比。準確地講，這種“對比”應該理解為“PK”。二是尋找雙方競爭的關鍵領域。必須識別哪些領域事關重大，哪些領域不太相關，進而確定必須專注于哪些領域才能確保足夠的安全水平，以及如何在某一領域建立和維持優勢地位，或者最恰當的地位。三是實施常態化的持續分析與評估。相對軍事能力是競相超越、交替攀升不斷變化的，需要不間斷地跟蹤掌握。

安德魯?馬歇爾，曾連續42年擔任凈評估辦公室主任

趨 勢

趨勢即“重點關注相互間‘行動—反應’的對抗性態勢和趨勢”。強調考察競爭雙方及其盟友間相互作用或影響的狀態，并前瞻其可能發展。

基本內涵 馬歇爾認為，凈評估“應全面考察對手及其可能與美方的各種競爭性活動……它是綜合性的，應該描述各種已知或預設環境中軍事力量、作戰理論和實踐活動、訓練體制、后勤等方面的有效性，評估裝備設計水平及其對成本和性能的影響，評估采辦活動及其對相對費用和交付時間的影響……凈評估十分關注未來國際競爭中的發展趨勢?！边@意味著，為了建立正確理解、把握和描述這種趨勢的基礎，應將更多的注意力置于淺近歷史縱深內已經發生，而不是局限于當下正在發生的事情。

主要考慮 第一，著力研究兩個或兩個以上實體的競爭關系，而不是合作關系。因為國家之間的交往在本質上是互相競爭而不是相互合作的。其重心在于考察一方的決策和行動如何影響另一方。第二，不僅要描述敵我對比的當前態勢，更要預見潛在的長期趨勢。國家之間的長期競爭像下棋一樣，哪個選手將棋局看的更深更遠，走哪一步棋可使自己的形勢更為有利而使對手陷入困局，哪個選手就將占據優勢并獲得勝利。第三，充分利用相對有利的競爭局面，使自己力量續增而對手力量續減。像孫子一樣，馬歇爾將“勝”的最終形態界定為“勸阻”對手放棄競爭，而不是真的打上一仗。但是，如果真的需要戰爭，也就有了戰而勝之的條件。

應用要旨 一要描述雙方競爭的有效性。即在各種可能的環境中描述軍事力量、作戰理論和實踐活動、訓練體制、后勤等方面的有效性，并評估裝備損耗和實際表現，進而分析其對采購活動、費用和交付時間的影響。二要把考察的時間段拉長。打造新的武器系統，改變軍事指導，重塑軍事組織，或者為同盟建立基礎，往往需要數十年時間。三要揭示各方的行為模式。不僅要列出各方將來可用的軍力種類和數量，更要對力量運用、訓練水平、組織效果和領導能力進行深度的分析評估，尋求各方的行為模式和雙方的應對關系。

場 景

場景即“應該在作戰的環境、沖突的戰場和危機事件的背景中進行并列的比較”。

基本內涵 馬歇爾認為，必須圍繞可能發生的交戰、沖突的最終結果或對抗的狀態，研究競爭關系及態勢。簡言之，就是設置具體場景、關注最終結果、避免依賴量化。

主要考慮 第一，尋求更好的分析方法。早期的系統分析僅僅關注可量化因素，忽略非量化因素，其局限性非常明顯，需要發展更好的分析方法。第二，開發其他輔助分析工具。馬歇爾不只希望找出系統分析法的局限性，更希望開發出其它輔助分析工具。第三，發展新的力量規劃方式。應注重構建靈活的規劃方法，而不應試圖預測未來的戰略環境并依此規劃美國的戰略力量。

應用要旨 第一，預設場景、具體分析。沒有前提條件的命題無解或有無窮解，必須使研究的問題有所約束。這種場景往往很多，需要篩選出標準的場景（想定）。第二，組織紅藍對抗推演。亦即假想敵機制運用。推演本身雖不重要，但推演之后的分析卻非常重要。第三，開發利用模型模擬工具。如蘭德戰略評估系統、聯合一體化應急模型和其他領域的模型系統等。第四，運用逆向論證程序。就是從“未來會怎樣”到“現在怎么辦”。其重要性在于能將未來與現實連接起來，并可與其他手段結合運用。

效 能

效能即“對各方競爭有效性（或作戰效能）作出的結論，要以生產和支援的效率來調整”。

基本內涵 由于相關文獻部分條文尚未解密，僅有同名抄件傳出，卡爾博爾在著述中只是概略地說：“應該對包括美國在內的各大國實施競爭的效率進行對比，各個國家都有顯著的優勢和劣勢領域，凈評估要予以說明?！苯Y合馬歇爾在同一時期的著述看，此原則主要針對戰略收益或預期收益問題，體現為競爭有效性或戰略能力。這種戰略產出對比，與目標分析和確定相關。

主要考慮 第一，需要分析競爭的有效性問題或能力風險問題。當時美國為蘇聯的“追趕”和“超越”所困，質疑在戰略力量、部署和使用方面美國能否與蘇聯進行有效競爭，而這種有效性集中體現為相對能力。第二，需要分析生產和支援效率對競爭或作戰的影響。當時蘇聯的軍費投入和力量規模直逼美國，美國當局感到難以為繼，開始懷疑蘇聯自詡的效能。第三，需要從生產和支援效率的角度尋求長期優勢。發展武器裝備、戰略戰術、組織和同盟都需要時間，建立或形成一個短期有效的能力或防務思路沒有多大用處，生產和支援效率對于長期競爭效能或持續作戰能力的高下卻至關重要。

應用要旨 一是對比競爭雙方的戰略能力。就是比較敵我雙方生成、維持和運用軍事力量的能力或效能，持續考察各方的戰略競爭力。二是跟蹤掌握雙方的軍事能力水平。確定已經存在或潛在的不足與不平衡，回答各方做得如何，各方戰略力量正在產生什么效果。

效 率

效率即“應該對以上提到的競爭效率進行解構分析，以便其得到更好的理解、借鑒或采用”。

基本內涵 馬歇爾指出：“只要存在明顯的生產效率高下之分，凈評估就必須從更高或更低的領域情況作出解釋?！睉鹇宰铍y的部分是識別、開發和利用自身相對于對手所具有的優勢領域，而凈評估將“凸顯美國和其他力量工作方式的孰優孰劣，以及與對手相比美國具有比較優勢的領域在哪里”。以盡可能地將這種優勢發揮到對手脆弱的領域，使對手為這場競爭付出重大代價。

主要考慮 第一，改善美國的戰略指導與管理。因為誰能更加有效地利用資源，誰就能在競爭中占據主動地位并贏得競爭。第二，使美國成為高效有力的競爭者。通過長期對敵軍事資源成長的分析，選擇發展具有高效益的武器系統與作戰準則，迫使對方落入以不對稱的成本投入來發展反制武器的陷阱。第三，強化美國的成本效益分析。為過好“緊日子”，需要澄清蘇聯是如何利用資源取得迅猛發展的，而美國會不會在與蘇聯的競爭中被拖垮？如果說蘇聯選擇低成本武器和使用方式大幅降低了作戰效能，那么美國多花的錢能夠帶來哪些作戰優勢？

2015年1月5日，美國國防部副部長沃克在五角大樓為馬歇爾舉行退休儀式

應用要旨 一是著力研究相對費用問題。主要針對美蘇生產、維護及運用同類軍事力量的相對費用。二是確保關鍵領域的競爭優勢。必須澄清在特定的技術領域領跑者或追隨者的同比研發費用是多少？在哪些領域允許蘇聯領先對美國最為有利，而在哪些領域是美國必須保持領先的？哪些新領域應該增大投入或設立新的研發項目，以贏得比較優勢？美國在什么技術或作戰領域具有何種優勢？蘇聯的問題是什么？三是將競爭導入美國的優勢領域。美國須在對手難以應對的領域增大投入，避免在那些成功希望不大的高投入項目上浪費資金，并通過美國力量特別是戰略進攻力量的發展，引導和迫使蘇聯將資源投入到對美國威脅不大、卻耗資巨大的戰略防御力量建設中，從而使其落入保持競爭領先地位的陷阱，處處追趕、資源分散、效益下降。四是實施勸阻策略。當對手有可能開發、擴展或者轉讓一些軍事能力，而對美國構成威脅或不利時，美國就要采取措施，使對手認為這樣代價過高或收益太低，自動放棄。

平 衡

平衡即“應當關注一系列潛在競爭對手，不只是美國—蘇聯關系，還應包括盟友以及美國敵人的敵人”。

凈評估辦公室為美蘇冷戰提供了策略支撐

基本內涵 馬歇爾解釋說：“必須考察多個對手和多組平衡關系，而不僅僅是在簡單的兩極框架下研究，”并且“必須集中關注現實或潛在的真實對手，至少是有一定可信度的對手，而不是現在一些研究成果中出現的那些虛構的、高度抽象和過于簡化的對手”。簡言之，就是要分清敵友，研究有利因素和不利因素。

主要考慮 第一，在當時情況下美國外交與防務政策的許多基本假定變數很多。需要評估國際環境的可能變化所產生的影響，特別是給美國帶來的問題和提供的機遇。越來越多的人在軍備控制研究中提出更加復雜的決策過程模型，包括設定一些并不存在的參與者作為變量。第二，未來世界不再以“兩極”為主導特征，而顯著存在多重競爭與抗衡。美國的戰略目標具有多維度、多樣性的特點，需要弄清這些目標與各相關因素之間的聯系并綜合權衡。第三，凈評估的理想結果是一幅政治—軍事競爭關系的全面圖景，包括各方的優勢、劣勢、機遇和威脅。應該對每個競爭者作出不偏不倚、客觀公正的分析，自己的能力和弱點也不例外。

應用要旨 第一，分析可能的第三方介入情況。評估實力均衡，需要關注雙方各自具有同盟的性質、相關國家的利益判斷，以及各國軍隊的能力等，特別是第三國的態度及對競爭的影響。第二，分析雙方及其盟友對全局和局部的影響。包括軍隊部署的穩定狀態、快速反應部隊，外國援助項目，經濟和政治陣營等。第三，必須針對真正“處于相互作用中的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實體”。正如凈評估辦公室斯蒂芬·羅森所言：“在和平和戰爭時期，對國家安全機構之間的相互作用進行分析。”這不僅要考慮雙方的實力，還要考慮他們能力上的不足，以及他們不得不應對的各種限制。

診 斷

診斷即“為了給安全政策和國防計劃帶來最大效益和好處，凈評估應該是描述性的（說明事實）而非規定性的（必須怎么做）”。

基本內涵 馬歇爾反復強調說：“應該將目標定位在對問題與機遇的診斷上，重點關注診斷而非解決方案這一點特別重要……應該傾向于以診斷的方式運用凈評估方法。它的目的并不是提供各種力量水平或部隊結構的意見建議……應該將凈評估視為一種具有創新性和潛在實用性的輔助分析手段，主要聚焦于診斷問題與機遇。”換言之，就是只提供分析，不提供建議和問題解決辦法。后來，美國防部官方明確凈評估的目的就在于“確認需要高層防務官員注意的問題和機遇”。

主要考慮 一是強化分析特色。因為過于注重建議方案而“先下結論、再找理由”，難免會倒果為因造成“鏡像反應”，進而影響對問題和機遇的澄清。二是遵循診療規程。許多新的問題領域不斷出現，需要對其實質的更好勾畫和認知，只進行診斷的分析可以對解決方案提出客觀、綜合的評估，而更好的診斷可以引起和促進為制定政策而進行更好的后續研究。三是恪守智庫之道。智庫與官僚機構不同，智庫應干智庫的事，力求自身不可替代，而不宜謀求替代官僚。這是一個生存策略，可以避免卷入與官僚之間的“地盤之爭”。

應用要旨 第一，診斷問題。凈評估要找出自身和對手的優劣勢或強弱點，識別正在形成的并可能影響美國未來地位的戰略問題，以更好地把握其長期趨勢和未來平衡。第二，診斷機會。在澄清問題本質的基礎上，指明采取行動措施的機會，并提出相應的“好戰略”與“好規劃”標準，留待主管拍板定案。第三，綜合集成分析。即綜合運用多種方法手段，并由此進入決策優化環節，為支持決策搭橋、鋪路。

責任編輯：劉靖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