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心
楷模的悲劇
她是一個近乎完美的女人,出身貴族,為左曹越騎校尉之女;她德容兼工,端莊賢淑,才華橫溢,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文學造詣極高,尤其熟悉史事,常常能引經據典,驅散漢成帝內心的積郁;又擅長音律,使成帝在絲竹聲中,進入忘我的境界。對成帝而言,她不只是侍妾,也是知己。她平時還在德、容、才、工方面加強修養,希望對成帝產生更大的影響,使他成為一個有道的明君。總的來說,她就是一個理想女性的楷模。
以至于有人評價她:幾百年間,女人只有一個,就是班婕妤。
她整個是薛寶釵的化身。在《紅樓夢》第二十二回里,賈政就悲嘆過寶釵的命運:“小小之人作此詞句,更覺不祥,皆非永遠福壽之輩。”
寶釵的命運是“更覺不祥”。那個隱喻是寂寞夜晚點燃的一縷青煙,是如花歲月掩埋在寂寞的空守——寶玉出家,她在無愛的寂寞中度過余生。
同樣的,成帝對班婕妤的寵愛到趙飛燕姐妹進宮就畫上了休止符。她被卷入宮廷斗爭里,在趙氏姐妹的誣陷下,成帝居然不顧舊情,想要把她處死。多虧平日的機智救了她,她對成帝說了一番情理并重的話:“我聽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修正還沒能蒙福,做這種壞事有什么用?鬼神如果有知,不會受理這種不正當的申訴,如果無知,申訴有什么用?所以我不屑于那么做。”
結果,成帝感念她應對得好,憐憫她,獎給她黃金百斤。可是她的心死了,成帝已經移情別戀,只要趙氏姐妹在,她永無出頭之日。所以她自請去長信宮侍奉太后,在寂寞的歲月里,消磨花季的生命。
她終身所追求的,是幼年所接受的那些標準和訓誡,是眾人眼里完美的期許。她小的時候就被大人諄諄教導“應該”怎么做女人,并且堅信這樣做就會得到幸福。不料,她那樣做了,也習慣那樣做了,卻得到了無比凄涼的結局。
自我覺醒的迷失
班婕妤幾乎完美,為什么成帝不要,卻偏偏去喜歡一對歌伎?
某種程度上,趙氏姐妹簡直是壞女人的典型,狐媚罔上,殘害忠良。難道真的是“男人偏愛壞女人”?
班婕妤在《自悼賦》里說:“美皇英之女虞兮,榮任姒之母周。雖愚陋其靡及兮,敢舍心而忘茲。”這是一個有政治抱負甚至有野心的女人。
太有思想的女人的自我意識都是很強的,而一個人只要獨立,就必須去尋找適合的方式去實現自我存在的價值。她們不會滿足浮世榮華,也不會滿足于男人的附庸與玩物,她們需要更高的東西來滿足,寶釵想要的是管理賈府的權力,班婕妤則是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歷史上這樣的女人很多,武則天、孝莊、慈禧……
可惜與這些成功者不同的是,作為失敗者,班婕妤用錯了方法和手段。她錯誤地以為,只要成了楷模,世界就會給她想要的一切。而事實上,在那樣一個時代,男權是至上的,皇權更是不可動搖,要想實現自我,只有一條途徑——男人。
正所謂武則天之于李治,孝莊之于多爾袞,慈禧之于咸豐——歷史上真正成功的女人都對權力中心的那個男人有莫大的操縱力量。在嚴重男女不平等的社會里,這是她唯一的出路,而不是成為楷模。
必然的失寵
在漢成帝時代,最容易施展抱負的是趙氏姐妹,因為她們對成帝具有巨大的影響力,可惜她們沒那檔次。她們的滿足僅僅限于駕馭后宮,榮華富貴,歌舞享樂,說到自我價值、政治抱負,可不是一個歌伎所能達到的檔次。但是她們無意中卻用對了手段。
不少人這樣遐想,如果班婕妤遇到的不是荒淫無道的漢成帝,而是有道明君唐太宗……班婕妤會不會成為第二個長孫皇后?答案是不會。因為班婕妤不具備政治謀略。
當時王太后權傾一時,外戚專政,把持朝政的主導權不在皇帝,而是王太后的兒孫。失去權力的成帝對外不能施展自己的抱負,只好放縱情欲,在聲色犬馬里釋放自己的郁悶。這樣一位皇帝要賢惠的班婕妤有何用?
可惜班婕妤沒有看透這一點。如果她稍微有些政治頭腦,想做自己理想里的賢內助,自當幫助皇帝奪回權力。可她沒有,她只是以身修德,勸誡皇上把心思放在政事上,成為所謂的有道明君——成帝不是不想做,是做不了。所以,班婕妤盡管才華橫溢、賢淑明理,但一不能幫成帝奪回皇權,二不能陪成帝縱情享樂。失寵,是必然的結果。也正因此,趙氏姐妹成功地奪取了成帝的寵愛,而班婕妤只能孤寂一生。
令人嘆息的是,這位一直成為楷模的女子卻有不同于寶釵的一點。寶釵無情。大觀園抽簽玩,成為牡丹花的寶釵,判詞是“道是無情也動人”。這個女人理性得近乎無情,對寶玉、對母親、對長輩、對姐妹都如此,她不是性情中人。但班婕妤對成帝是動了真情的。所謂“才女命薄,也多情”是有道理的。
成帝也許并不明白,這輩子真正愛他的,就是這一個讓他敬也讓他畏的楷模——她被成帝拋棄在太后的長信宮里,對這個無情的男人依然戀戀不合。她回憶往昔恩愛,寫下著名的《團扇詩》,覺得自己還不如做一只烏鴉,能天天看見成帝的身影。
成帝駕崩,她自請守墓,日夜對著他的墳墓,寂寞地焚香。五年后,從日出的朝陽到日落的余暉,往昔恩怨如煙去,一代才女寂寞而終。留下的,是沒有實現的抱負、沒有表白的深情、沒有勝利的爭斗、沒有恩愛的惘然、沒有唱完的詩篇……
編輯/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