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劍云
外面下著雪。這是最冷的一個冬天。我和母親坐在14樓的玻璃窗邊,看了一眼窗外被白雪覆蓋的大地。下雪天,我的心總是像個孩子一樣的雀躍。母親在摘菜,我在讀一本書。房間里溫暖如春,窗臺上君子蘭溫柔地綻放。不知怎的,母親忽然嘆了一口氣,她說,如果你外婆能住上一天有暖氣的房子,哪怕是住一天,那該多好。我看到了母親的目光里的疼惜,隨即輕輕合上書,陪著母親摘菜,窗外的雪靜靜地落,大地銀裝素裹。我聽母親講外婆的故事,盡管外婆已經離我越來越遠,可從她的子女、孫子們的臉上、身上、話語間,都能隨意地發現外婆的印記,誰的鼻子像外婆的,誰的聲音像外婆的,誰的笑容像外婆的……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像外婆的。可她們都說,母親的脾氣是最像外婆的。那一天,我和母親一直在說和外婆有關的事,我們談起外婆的身世,談起她的一生,談起她的賢惠,談起她的1960年……
1960年,母親8歲,外婆53歲,這一年是大災年,國家進入三年經濟困難時期,為了跑步進入共產主義,大家都吃大食堂。老百姓們為了支援大煉鋼鐵運動,各家各戶上交了家里的鐵鍋鐵鏟,外婆家也不例外,據說,當時連母親的一個小口琴都上交了,說是要踩碎取出里面的一片一片小銅片煉銅用。
母親說她記得那年秋天,她在挖野菜的路上,看到村子里的一個大爺面無表情地在她前面蹣跚挪動,夕陽下大爺拖著瘦長的身影。他走著走著,就一頭栽在路邊,等母親喊回他的兒子,大爺已經死了。
在饑餓面前,生命顯得那樣脆弱、無力,那樣讓人無可奈何。聽一些老人講,那時候絕大多數人都有浮腫病,臉色黃,渾身腫,不拄棍子都站不穩走不動,更別說有力氣干活了。母親說,她記得當年村子里有很多餓死的人,臨死前,都說,“要是能吃個全是面的饃那該多香啊,能吃一頓飽飽的飯那就死也瞑目了。”可是那個年月,這么一個簡單的愿望,都無法實現。
1960年,因為饑荒,外婆所在的那個村子,只有大隊書記家添了一口人,其他人家沒有人餓死就很不錯了。那年的村莊是一片死寂,誰家餓死人了,連戴孝的白布都找不到,更別提有棺材,都是草草掩埋,也沒有人哭,哭是需要力氣的。
那一年,外婆家的日子過得很艱難。
那一年,所有的家庭都艱難。
解放前我的外公是小地主,有幾十畝的土地和房產,解放后老實的外公主動把家產和所有值錢的東西都上交了,事實證明,外公的這一舉動無疑是明智的,由于外公表現好,政府給他在距縣城十幾里的村子,分了幾畝薄地,外公一家就從縣城遷到了農村,變成了貧農。
外公后來搬遷的這個小村子,他并不陌生,因為那里的很多莊稼地,過去是外公家的。外公曾是心善的小地主,遷到村子后,大家對他和外婆都很尊敬,平日也經常過來幫忙。外婆是出了名的賢惠善良的人。外婆生在鄉下,裹著三寸金蓮,生得俊俏,16歲就嫁給了外公。外婆在縣城里度過了安逸的前半生,她的后半生一直在鄉下。母親說,外婆一輩子所到過最遠的地方,就是縣城。
1960年外婆被大伙兒選到大隊食堂去做飯,這在當時是個難得的好差事,在食堂做飯雖然辛苦,卻被人認為是個肥差事,大家都知道,去那里可以吃飽,能省一份口糧,還有公分。
外婆非常珍惜來之不易的機會,若干年后,當我問起母親,為什么外婆沒有讓她上學,而讓她那么小就去地里做工,母親說,外婆在那個年代沒讓幾個孩子餓死,就已經不容易了。
在食堂做飯是很辛苦的,外婆每天從早到晚,要給全村400多口人做飯。無論刮風下雨,她天天都起得很早,雞叫第三遍的時候,她就悄然起身,借著月光,掃完前后院子,梳洗完畢,看了看還在睡夢中的母親,還有睡在母親旁邊的大姨二姨家的幾個孩子,這個時候母親和姨媽家的兩個七八歲的孩子往往都在夢鄉里,外婆微笑著給他們一個一個掖好被子,輕輕關上門,然后她就和外公一起出門了。
外婆準備出門的時候,外公已經收拾好了他的竹筐子,他是要去拾牛羊糞,拾一竹筐糞是一個多工分。身體虛弱的外公為了能多掙幾個工分,他每天去撿三次羊糞,早上5點多借著月光撿一次,10點鐘左右撿滿一筐上交后就等著帶孩子們去食堂吃飯,吃過飯后他再去一次,然后傍晚再去一次。這樣一天下來外公能掙4.5個工分。
而外婆在食堂做飯,從早忙到晚,幾乎就沒有歇的空,累得腰酸背疼,一天下來才掙5個工分。晚上回到家她也不能閑著,因為還要忙家務,諸如像紡線、織布、縫補衣服等細活,此外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母親他們幾個孩子白天挖來的各種野菜做成酸菜,那可是一大家子保命的菜,每天都不能少的。
聽母親講,那一年村子周圍的野菜都被挖光了,連樹上的葉子都變得稀稀拉拉,為了挖到野菜,年幼的母親經常背著比她還大的背簍,走十幾里山路才能找到野菜。母親說那年家里沒有餓死一個人,主要靠了那些野菜,如果沒有那些野菜,說不定她們都餓死了。那一年,家里的大鍋都讓生產隊收走煉鋼鐵了,外婆就用一個鐵盆子燒水做酸菜,外婆家堂屋里那口裝酸菜的大缸在1960年從來都沒有空過。外公每天除了拾糞,還有兩項很重要的事,一件是照看這幾個半大的小孩,其次就是帶母親他們一起去食堂打飯。
母親說,那一年,她們起床后唯一的盼望,是看村里的食堂冒起炊煙,冒起炊煙,就說明開始做飯了,而一看到炊煙由濃黑變藍再變淡,她們無論在哪里挖野菜都會向食堂奔去。外婆告訴母親,黑煙是剛剛做飯,炊煙變藍變淡的時候是飯做好了,她們不再往鍋臺里放柴,飯已經熟了。
看到炊煙變淡后,幾個孩子就跟著外公一起去食堂打飯。
他們每天去食堂兩次(食堂每天供應兩頓飯),每次去通常提一個可以裝8碗粥的黑瓦罐,但見到外婆的機會極少。食堂里有規定,做飯的人一律不能去前臺拿罐子、飯盆,只負責盛飯,前臺負責分飯的是村干部。
那一年,人們每天喝的是高粱稀飯。那年只有高粱收成好點,其他莊稼都鬧了災。高粱稀飯,看著血紅血紅的,喝起來澀澀的,不過就著酸野菜和鹽,對于饑荒年的孩子來說,已是美味佳肴了。
當年前臺分飯的村干部外號叫貓眼王,眼睛賊亮,貓眼王通常把各家的飯盆罐子之類的送到食堂后面去讓外婆她們盛飯,他從不說這是誰家的,只說,這家幾勺飯,那家幾勺飯,貓眼王眼神犀利,十分苛刻,大伙見他眼尖、小氣,私底下都喊他貓眼王,不過貓眼王并不在意,他反而很有成就感。貓眼王是村里唯一的管理員,負責給各家分飯、記工分,還管著幾個推磨的婦女,當然也管著外婆。外婆和貓眼王幾乎每天都要打交道,在做飯之余外婆還常給隊里推磨,那時候沒有磨房,磨面都是人工的,推磨也歸貓眼王管。貓眼王規定,推磨前如果領了30斤糧食,推成面后還得交30斤面,可以少上半兩一兩的面,萬一缺了三兩半斤,貓眼王不但會扣掉這個人的一份口糧,而且再也不讓這個人推磨了。很多推磨的大嫂忍著餓推上一上午連2兩面也偷不出來,心里都恨透了保管員貓眼王。當時磨30斤面,記5個工分,比起其他粗重的農活來,算是很多的工分了。外婆從貓眼王那里領回糧食,母親她們就幫著推,對于八歲的母親,她還是個孩子,可她并沒有覺得推磨的過程是個游戲,她會非常認真地推,推完后,外婆會給她獎勵一碗面湯。
推磨是最磨人的活, 30斤糧食要推整整三個多小時,在那三個小時都要保持著一樣的姿勢,重復一樣的路,繞著石磨轉啊轉,不知要轉多少個圈,才能推完。外婆每次推完磨,總會給孩子們燒一盆面湯喝。那是外婆從磨縫里掃出來的一點點面。因為這頓面湯,外婆格外珍惜推磨的這個機會。
很多年后,母親帶著5歲的我去外婆家,記得,我還在外婆家的后院里推著那個石磨玩過。當時我坐在石磨上,看著小表哥推磨,一圈、兩圈、三圈……最后我被轉暈了。
外婆在食堂做飯,可以省下一份自己的口糧給家里。外婆珍惜這個難能可貴的機會。她是食堂做飯的婦女中表現最好的一個,她清晨總是第一個到食堂,晚上也是最后一個走的,她總是把食堂的一切做得井井有條。
大隊食堂每天供應兩頓飯,中午11點一頓粥,天天是高粱粥,每人一勺,大人滿一點,小孩則欠一點。下午每人二兩面的菜餅子,菜餅子里大多是野菜,面的部分極少,面,還是高粱面。下午的菜餅子大人和孩子不分大小,都是二兩。半碗粥,一個菜餅子,無論大人孩子都是不夠的。外婆知道家里的孩子們都沒有吃飽,都餓著呢,她每天在食堂和糧食打著交道,她眼睜睜地看著村干部們隨意地拿著糧食回家,可她不能帶給自己的孩子們,她有自己的底線,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省下自己那份口糧給孩子們吃。外婆省口糧給孩子們留著的事,食堂的人都知道,連貓眼王也知道外婆不吃自己的餅子,她每天離開食堂的時候,口袋里裝著她省下的那個餅子。
當整個大地落滿黑暗,月亮漸漸升起,外婆輕輕地關上食堂的門,小腳踩著月光,走在回家的路上。村莊里一片黑暗,偶爾有幾聲狗叫在空曠的山野里回蕩。外婆聽見風從樹枝里穿過,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路上,她的一只手緊緊地摸著衣服口袋里自己省下的口糧。恨不得馬上讓孩子們吃下去。遠遠的,她看到月光下自家門口幾個小小的腦袋來回晃動著,她才放下心來,孩子們都還在,就好,都等著她……
母親說,饑荒年月,每個夜晚,即使再冷,她們也不愿回到溫暖的被窩里去,他們幾個小孩子光著腳,穿著單薄的衣服,凍得打著顫,站在門洞里等外婆。他們一次一次地探出腦袋,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他們會一直等,一直等,直到看見黑暗中的外婆的身影,她們會貓在門背后,高興得互相擠來擠去,眼睛閃閃發光,乖乖地等待外婆跨過門檻,進了屋,她們才敢抱住外婆的腿。
外婆進屋后,外公關好大門和房門,外婆這才滿意地笑著,解開盤扣,小心翼翼地拿出菜餅子。然后數一下家里的人,再用刀將每個菜餅子切成幾份。不過一個菜餅子被切成幾份是不一定的,外婆家里那時候的人有時候多有時候少,而拿來的菜餅子,外婆是從來不吃一口的,即使她餓著,也會忍到第二天的。直到有一次,外婆半夜餓得起身喝水,外公才知道,外婆每天省下菜餅子,她都餓著。那天晚上,外公哭了,母親是被外公的哭聲吵醒的,外公啜泣著,壓抑地說對不起外婆,說外婆自從嫁到成家來,一天福也沒有享過,雖然是地主,可外婆卻有時候干的活比長工還多,外婆的手從來都沒有閑過。
外婆忍著餓,安慰外公,外婆不是個很會說話的人,她說,我不餓,今天干活多了,消耗的多,明天我在食堂一定吃點干飯,苦日子會過去的,等明年收成好了,我們頓頓都吃白面飯。
老實的外公那天晚上并沒有聽外婆的話,而是從炕桌的最里邊,拿出了個一尺見方的面袋子,那個袋子里裝的是一點點玉米面,那面平時是留給孩子們喝的,大人們幾乎從沒動過那里的念頭,而且那個袋子平時基本上是空的,母親說,那時候,我的大姨剛剛生了第二個孩子,那面還要留點給大姨補身子。
那晚,外公拿出面口袋,面口袋看起來已經空了,外公抖了抖,從袋子里抖出了一小把玉米面,外公用一個銅碗給外婆熬了半碗粥,外婆死活也不喝,外公勸說了半天,她才像品嘗美味似的把那半碗粥喝了。外婆喝的時候,外公一直在流淚,外婆也在流淚,那稀粥和淚水的味道是一樣的,都很澀很苦。
在食堂干活,外婆也偷過一次菜餅子。那是她唯一一次拿食堂的東西。
當時,母親已經發燒腹瀉了兩天,快不認得人了。外婆太著急了。她擔心母親扛不過去。她想著偷偷裝兩個菜餅子給母親吃,她擔心母親拉虛脫了。村里有幾個孩子就是腹瀉高燒死去的。母親是外婆最小的孩子,外婆看著面黃肌瘦、奄奄一息的母親,第一次動了拿食堂餅子的念頭。
外婆當時打算把餅子藏在衣服的大襟子里,外婆一生一直穿大襟盤扣的衣服。那種樣式很適合藏匿小東西。為了防止被發現,那天,她穿了件補丁多的衣服,在大襟里面縫了個很大的口袋。
其實,外婆早就知道從食堂偷菜餅子是極其危險的一件事情,和外婆一起做飯的有近10個女人,其中村支書的女人也在,她幾乎不出什么力,她的主要任務就是盯著做飯的女人們,防止她們偷吃、偷拿。
外婆打算偷菜餅子的那天,村支書女人也在,為了不讓她懷疑,那天,外婆連做的飯都沒有嘗一口。外婆知道這個女人待不了多久就回去抱孫子了。何必撞到槍口上呢。外婆也知道,一起做飯的女人有幾個多嘴的,這幾個女人在,外婆也是不敢動的,她面似平靜地摘著菜,眼睛卻沒有放松一刻的警惕,午后,幾個女人出去方便了,幾個女人坐下來休息拉起家常。外婆迅速地把案板上的幾個剛出鍋的菜餅子塞到腳邊的石板下,那石板外面看起來和別的石板無異,里面卻是空的,能裝兩三個菜餅子。那個石板是外婆專門從家里拿到食堂的,壓榨野菜苦汁用的,因為母親的病,外婆沒有辦法才用它來藏餅子。
那天一切都是順利的,外婆小心翼翼把菜餅子放好后,歇下手里的活,加入到聊天的行列。晚飯的活兒忙完了,外婆看著同伴們一個個走出食堂,她拿起抹布擦洗案板,擦洗的時候,趁四下無人,外婆搬起腳下的石板,飛快地把那幾個菜餅子裝進前襟的口袋里,可是,就在外婆以為萬無一失,心急如焚地打算回家看望病中的母親時, 裝進口袋的菜餅子,突然掉了出來,正好被進來的大隊書記的老婆看見了。
外婆藏好的幾個菜餅子被沒收了。
外婆一下子崩潰了,她哭著找到了大隊書記,說我小女兒,在家里發燒、腹瀉,命在旦夕。大隊書記看外婆哭得可憐,就跟著外婆到了家里,據說當時母親已經奄奄一息了,連外婆外公都不認識了。母親生吃了一種野菜,就開始腹瀉。村支書看著還剩最后一口氣的母親,他動了惻隱之心,他從家里拿來了珍貴的止瀉藥,又特批了一碗面,讓外婆給母親熬點面糊糊吃,兩天后,母親的高燒退了,母親又活過來了。
第二天,村支書說,外婆偷餅子的事必須要做檢討。因為,外婆偷餅子的事,全村人都知道了,于是在全村大會上,村支書點名批評了外婆。外婆還當著村里人的面做了檢查。母親說她一輩子都記得外婆那天在大會上做檢討的情景。外婆畢恭畢敬地靠墻站著,她的頭低低地垂著,嘴里反復地說著一句話,“我對不住大家,我對不住大家……”。
母親說,做完檢討的那天晚上,外婆一夜沒有合眼。
她半生不曾動過別人家的一針一線,還經常幫助別人,而今她要在那么多人面前承認自己偷了食堂的幾個菜餅子,雖然沒有一個人喊她賊,也沒有人在她身后指點,可是她還是難受了好一陣子。
那個年代只要有機會,大家都會去偷,偷玉米棒子,偷柴,偷糞,偷……所以,被人點名批評只能代表運氣不好。而且口頭的保證都是無效的。試想那個年月,為了活命,又有誰沒有“偷”的經歷呢。
那一次,村支書和全村人都發了慈悲,讓外婆繼續在食堂干活。因為在全村人心里,外婆是村子里最善良的女人。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原諒了外婆。
1960年的秋天,外婆讓全家人都出去挖野菜,因為她知道,漫長的冬天是最難熬的。母親說他們白天走很遠的地方,挖能吃的野菜、草根、樹皮、樹葉,晚上,外婆會把挖到的菜用水洗干凈,統統做成酸菜,家里的6口大缸都被裝滿了。母親說,在冬天特別餓、特別冷的時候,他們就用那些酸菜充饑,冬天的地里什么也沒有,很多人餓得吃谷糠、枕頭里的蕎麥皮,而母親她們有足夠吃的酸菜,吃了酸菜,他們就躺在屋里的土炕上數頂子上的椽子,母親說,因為外婆的疼愛,她忘記了很多的苦。
在外婆的努力下,一家人艱難地挺過了1960年。
1960年,為了活命,在外討飯的人特別多,外婆所在的村子情況相對算好一點,起碼餓死人的事是極少發生的,而在外莊,據母親說,天天都死人。外婆家里也常常來一些討飯的,很多討飯的人渾身都是浮腫的。來家里討飯的人,外婆從沒有讓他們空著碗出過門,她常常把自己的那份菜粥,偷偷地讓討飯的人吃了。等到家里人發現外婆餓得喝水吃酸菜的時候,外婆就只有傻笑了。
1960年,外婆每天清晨頂著月亮出門,晚上再頂著月亮回來,那一年對于外婆來說是難熬的,那年的外婆是活得最苦的,她為了一家人不被餓死,承受了太多的壓力和苦楚,那漫長的一年,她只有一個母親的最低限度的盼望——讓孩子們都活著。
我七歲的時候,外婆去世了。至今我記得外婆的樣子,她穿著古老的大襟中式服裝,一絲不亂的發髻,一臉的慈祥笑容。外婆非常喜歡我,每次看見我,總握著我的小手,往我的手里塞些糖果,記得她的手總是暖暖的。她總是說,我是掉進了福窩窩里的孩子。當時我不太明白福窩窩的含義,只是笑嘻嘻地湊著往外婆的懷里鉆。如今距外婆去世已經20幾年了,每當母親說起外婆的時候,眼里總含著淚水,她說外婆的一生從來沒有自己,只有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