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長久地注視黑暗

□ 盒飯君

當你長久地注視黑暗

□ 盒飯君

小時候生活在農村，常常停電，家里會備著煤油燈或者蠟燭。

煤油燈是個玻璃瓶，鋁管從瓶蓋處伸出來，鋁管里是一根棉布條。煤油燈點起來，燈芯紅紅的，有時候會結出火紅的小球。每當出現小球，我就會用鉛筆去戳那個小球。一旁的媽媽面露微笑，說：那是要交好運了。

那年頭，夜色來了，雞鴨回籠，就沒有什么可玩了。不想睡的時候，我會呆呆地坐在屋門口，望著院子外的漆黑發呆。有時候會出現幻覺般的影像，仿佛一高一矮兩個人從黑暗中走過。家里長輩總會說，那是地獄的陰差來人間辦事，小孩子不要看。

很多年后，讀到木心的《從前慢》，感嘆時光如詩如畫，生活溫暖而緩慢。我覺得那描述的幾乎就是我童年時代的生活。我們會拿竹竿套著蜘蛛網去捉知了、蜻蜒，或者采摘豌豆當子彈吹打伙伴，或者瞞著家人偷跑到小溪邊去捉螃蟹或者抓魚。

有時候我們會進行一項秘密活動。東家小伙伴從家里偷鹽巴，西家小伙伴從家里偷豬油，自己從家里拿出刀去竹林里砍一根竹筒，然后把竹筒清洗了，塞進從家里拿出來的油鹽調料，然后再去地里摘別人的豌豆、胡豆往里面裝，最厲害的要數誰能從家里偷幾片臘肉出來，一起放在竹筒里。竹筒一端用菜葉塞住，放在火上燒，直到竹筒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然后開裂，滲出汁水來，我們知道里面的豆子都烤熟了。那對我們來說無疑是一場盛宴。

偷摘別人家的蔬菜、豆子我們會做到少年時心里的公平，不能老偷一家的東西，另一方面總摘一家的也容易被發現，東窗事發，我們誰都跑不掉。

少年時，總會有很多小而有趣的事，日子緩慢而悠長。那些小事，能讓我們專注很久，可能半天，可能一天。我們也很能輕易地專注在一件小事當中。那種專注，幾乎從小學一直持續到高中，雖然玩的東西變了，心態從來沒變。

現在，生活總是匆匆忙忙。小時候為著簡單的事情而快樂，長大了我們卻為著小小的事情而煩惱。大清早，匆匆忙忙起床，早飯都來不及吃，看時間快遲到了，臉也不洗地拿著東西往外跑。路上和人擦肩相撞，生氣地罵罵咧咧。為著一個方案，改到讓自己崩潰。

我們感覺自己都快不像原來的自己了。大家都在為著實在的具體可感的金錢、物質在生活，曾經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卻好像成為和減肥一樣的傳說，總聽人說起卻從來沒見過。我們在渴望成功和能力欠缺之間擺蕩，恐懼感不斷地吞噬自己，以至我們盲目地向前奔跑。直到我大學時候的朋友因為工作猝死，媒體同行越來越多的人抑郁，甚至癌癥開始出現在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身上……

仿佛這一切從高考前我們功利地追逐開始，就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路。這條路像高速運轉的跑步機，你只能順著它的方向跑，才能讓自己跟上它的節奏。其實，我們忘了，我們可以選擇跳下跑步機。

當你長久注視黑暗，你可能會看到黑暗里有人的影子，那是想象力在給你講一個魔幻的故事。不要害怕，因為你已經很久沒有長時間地專注于一件事了，放下手中忙碌的或者假裝讓自己看起來忙碌的活計，讀一本書，泡一杯茶，想象生活的另一種可能。

（摘自《中國青年報》）

●超過了一定年齡，所謂人生，無非是一個不斷喪失的過程。對你人生很寶貴的東西會一個接一個，像梳子豁了齒一樣從手中滑落。取而代之落入你手中的，全是些不值一提的偽劣品。體能、希望、理想，信念和意義或是所愛的人，一樣接著一樣從你身旁悄然消逝，連找個代替的東西都不容易。

——村上春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