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海林：當不了“孤家寡人”，終成“歷史罪人”

龍在宇

時 隔兩月，中央紀委又出重拳，拿下副部級老虎——天津市副市長尹海林。8月22日，中央紀委監察部網站發布消息，天津市副市長尹海林涉嫌嚴重違紀，目前正接受組織調查。

清華大學畢業的尹海林是天津人，并在家鄉的規劃建設系統耕耘25年，被譽為“津門土地爺”。尹海林曾說過，城市規劃工作不好做，只能做兩種人，一種是孤家寡人，一種是歷史罪人。他最終成為后者。

就在尹海林落馬當天，有天津市民在海河岸邊放煙花。這些市民是尹海林工作失職的受害者。他們用多年積蓄購買的房屋成為爛尾樓，自己也走上維權路。市民稱，正是尹海林給問題樓盤敞開方便之門。

這些問題樓盤，還毀壞了一座城市的風景線。此前曾有媒體報道，一座由江蘇省委原常委、秘書長趙少麟之子趙晉開發的樓盤，毀了天津市中心黃金地段的一條街。

身為掌握城市規劃大權的“土地爺”，尹海林留給這座城市的傷疤繼續發酵。

城市規劃界的“神童”

機遇與勤奮，讓尹海林成為幸運兒。

1977年，國家恢復高考。這讓17歲的尹海林不再為高中畢業后是進工廠或者去參軍而躊躇。1年后，尹海林考入清華大學，成為建筑系學生。

尹海林的老師們都是泰斗級人物。他曾回憶，教他們本科學生的，都是享譽國內建筑界的大師。這些大師手把手地教他們基礎功。

大學畢業后，尹海林被分配到中國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1986年全國選派第一批青年規劃師赴英國進行短期培訓，尹在院內考試中名列第一，獲得了這個機會。從英國培訓歸來后，27歲的尹海林主持了湖北一座地級市的城市總體規劃。一名天津規劃設計界人士告訴廉政瞭望記者，尹海林的專業能力有口皆碑。不僅在天津，放在全國都有名氣。早在上世紀80年代，他就被譽為國內城市規劃界的“神童”。

大學畢業之后的8年，尹海林一直在中國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工作，他自言“8年間跑遍了大半個中國，開闊了眼界。”1991年，31歲的尹海林離開北京，到天津市規劃設計研究院擔任規劃師，此后又進入天津市規劃局。

堅守天津官場

在天津規劃系統，從規劃師開始，尹海林一路上升。一名熟悉天津規劃系統的人士介紹，尹海林的工作能力強，屢被提拔，但他的仕途也遇到過波折。2002年，尹海林獲得了到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做訪問學者的機會，但開始時他還比較猶豫。

上述人士說，尹海林畢竟是學院派出身，去名校做訪問學者不會毫無所動。但在仕途上打拼多年，他的官癮越來越大。最后，市里一名領導找尹海林談話，說這次去美國做訪問學者，是組織對他的栽培。領導還說，等尹海林回國后，會有更重要的工作等著他。

吃了定心丸后，尹海林去了美國。當他1年后回到國內卻發現，官場環境發生變化，他的晉升之路被堵了。尹海林一度有些消沉，當年北京的老同事還幫助他協調關系，問他是否愿意上調國家建設部，從事更偏專業領域的工作。但尹海林最終決定繼續留在天津官場。

談及這段往事，這名熟悉天津規劃系統的人士說：“尹海林當初如果走了，回到專業研究領域，日后即使當不了副部級高官，也不會像今天這樣身敗名裂。”

當尹海林決定堅守之際，有一個人也從江南來到天津。兩人相遇之后，在天津房地產市場演繹了一幕幕瘋狂且荒誕的故事。

牽涉趙晉案的第7名省部級高官

這個人就是江蘇省委原常委、秘書長趙少麟之子趙晉。生于1973年的趙晉，畢業于軍校，此后進入商界，在南京、濟南、天津等地開發有多處樓盤。十八大后，起碼有6名落馬或接受組織處理的省部級高官，被曝與趙晉有利益關系。這些人分別是：他的父親趙少麟，國家行政學院原常務副院長何家成，山東省委原常委、濟南市原市委書記王敏，山東省委原常委、省委統戰部原部長顏世元，江蘇省委原常委、南京市原市委書記楊衛澤，天津市政協原副主席、天津市公安局原局長武長順。

據媒體報道，為了拉攏高官，趙晉除了利用自己父親的影響力，還在北京麗澤橋附近設立會所，羅織一幫外籍女技師，為他們提供性服務。一方面是“加深與高官的感情”，同時也偷偷錄像。濟南市原市委書記王敏就是在趙晉的北京會所被錄了像，該視頻又被中央紀委掌握，進而落馬。

尹海林落馬后，天津官場普遍認為，他成為了涉及趙晉案的第7只落馬老虎。盡管仕途遭遇小波折，尹海林依舊在2007年成為天津市規劃局局長。也正是在此前后，他與趙晉認識。

一名天津房地產界人士介紹，尹海林的書生氣重，甚至有些恃才傲物。當上規劃局長后，他曾對外說過，要么成為孤家寡人，要么成為歷史罪人。他對自己的期許，是要做孤家寡人。尹海林的作風也很強勢，在內部會議上，時常和相關委局的一把手爭得面紅耳赤。

天津的一個媒體人說，在一次會議上，一名副市長對某個項目的規劃提出意見，尹海林當場表示，規劃已經定了，沒法更改。副市長有些冒火，多說了幾句，尹海林又以“這事書記拍板的，我也沒辦法”，給頂了回去。

對于那些有求于他的房地產商，尹海林更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他接受媒體采訪時，有房地產企業負責人趕來匯報。尹海林把對方叫進來，讓長話短說。對方匯報完之后，尹海林又當著記者的面，把房地產企業負責人教訓了一通，不僅匯報的事情不予解決，還說對方根本不懂規劃。

上述房地產界人士說，“尹海林最后和趙晉搞在一起，當然是收了趙晉的錢。但我們覺得，單純用錢，尹海林還看不上趙晉，比他有錢的開發商多的是。他看中的還是趙晉的家族勢力與后臺。”

縱容“最牛開發商”

趙晉與尹海林結交的細節，外界不得而知。但眾所周知的事實是，趙晉在尹海林的庇護下，在天津房地產市場接連創造出令人瞠目結舌的“神話”。

一名與趙晉有深入接觸的律師向廉政瞭望記者轉述了趙晉公司內一名高管的話——趙晉是個有想法的年輕人，很有抱負，可惜經營能力實在太差。正兒八經掙不到錢，即便通過一些關系，游走在灰色地帶，還是掙不到錢，最后只能去搞權錢交易。趙晉通過關系拿到了天津最黃金的地段，正值房地產紅火的年代，好好開發肯定收益不菲。趙晉卻別出心裁，要引入什么“香港公寓模式”，搞高樓層、小戶型，以此降低成本，以低價占領市場。“初衷是好的，但根本不符合實際情況。天津人的消費習慣與香港有差別，非去生搬硬套，生意怎么做？”當正常的商業手段一敗涂地后，趙晉只能用其他方式補救。

趙晉旗下的地產公司，曾在天津南京路黃家花園一帶，開發某樓盤。該樓盤建成后就陷入維權糾紛，業主們發現，合同承諾的47層實際蓋到了52層。原則上，這種“加蓋”是不予批準的，可是天津市主管部門卻在官網掛出了一則公告，稱該樓盤的“加蓋”通過了審批。

多名天津房地產界人士介紹，利用關系拿到好地，開發的房子卻是奇形怪狀，最后只能修改規劃拉高容積率，再以裝飾性飄窗為幌子“蒙混過關”，正是趙晉的慣用套路。

以緊鄰海河景觀帶，與小白樓CBD隔河相望的水岸銀座為例，趙晉在建筑設計上非常大膽，幾乎視規劃為無物。水岸銀座總計3棟公寓，最初規劃最高35層，高度將達169米。但在隨后幾年的建設過程中，樓層越蓋越高，目前水岸銀座最高的3號樓已達65層，約208米高。

據了解，趙晉在天津開發的樓盤都存在產權面積與實際面積差距極大的情況。通過私改規劃、“偷面積”等方式，增加可銷售的面積，也使得趙晉的樓盤在黃金地段銷售的價格比周邊市場價低30%左右。同行對他既氣憤又無奈，只能叫他“最牛開發商”。

有人估算過，按照天津市中心城區的商品房行情，即使以每平方米1萬元計，趙晉通過改變規劃、擴大容積率所獲取的非法利益已達數10億元之巨。 而這一切，無疑都與時任規劃局長尹海林脫不了干系。

號稱規劃專家的尹海林，卻給天津留下了許多城市傷疤。據悉，趙晉在天津開發的水岸銀座及名門廣場項目將拆除，其中剛剛整體完工的水岸銀座最高一棟公寓高度已超200米，或將成為天津首個被拆除的超過200米的超高層建筑。

多名天津房地產人士提到趙晉與尹海林，至今氣憤難平。“因為拿了好處，趙晉明目張膽改規劃，尹海林就敢點頭？”

據知情人士透露，趙晉給尹海林獻上的“好處”，遠不止金錢。在尹海林升任副市長前，趙晉為了尹海林的仕途進步動用了各種關系。2012年，尹海林晉升副市長后，兼任過一段時間的政法委副書記。當時一度傳言，尹海林將接替武長順，接掌津門公安。武長順、尹海林與趙晉的關系，在天津政界流傳甚廣，有退休老干部去北京反映，說尹海林一天公安沒當過，怎么管得好公安，并質問說，難道武長順還能指定接班人？北京方面回應老干部說，尹海林兼任政法委副書記，只是依照前例。幾個月之后，尹海林卸下政法委副書記之職。

十八大后的反腐風暴，武長順、趙晉相繼落馬，尹海林隨即被視為津門官場的“高危人物”。恰逢中央巡視組對天津市“回頭看”期間，這名“高危人物”最終步了昔日同黨的后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