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婆

劉平

花花的肚子在春天里吹氣一樣大了。花花婆婆的目光在花花肚皮上撫摸了一陣，說：“我去找秋婆。”花花“嗯”了一聲。她知道，村里誰家媳婦懷了孩子，都要去找秋婆做娃娃穿的衣服鞋子。沒有哪個女人的手有秋婆的巧。

花花婆婆是去找秋婆做娃娃穿的衣服鞋子。

棉花和布早就備下了。花花婆婆拿了棉花和布，又帶了一瓶清油，就往坎上秋婆家去了。

秋婆獨居，但院子收拾得干干凈凈清清爽爽的。

花花婆婆去時，秋婆剛從鎮上回來，買了一些糖和花生瓜子。秋婆買這些東西是給來玩的孩子備下的，有孩子來玩，秋婆就拿一點給他們吃。秋婆喜歡孩子。

孩子們就都喜歡到秋婆小院子里玩，有吃的。孩子們也都喜歡秋婆，叫她秋奶奶。

花花婆婆說：“秋奶奶！再三個月花花就要生了，麻煩您做幾件衣服鞋子。”說著，把清油放桌上。花花婆婆喜歡跟著小孩子喊秋婆秋奶奶。

秋婆說：“拿油做啥？我有。”

花花婆婆說：“我懷松果時，您就給他做衣服，現在，又給他的娃做衣服。”松果是花花男人。

秋婆笑瞇瞇說：“我巴不得做哩。”

院壩里，一張小桌子，一把椅子，一只簸籮，秋婆就開始做。秋婆一身黑色燈芯絨衣服一塵不染，滿頭銀發一絲不亂。裁布、鋪棉花、走針，秋婆的一雙巧手，不緊不慢的。秋婆白凈的臉上，浸著笑容。

張寡婦的娃娃點點來玩，秋婆趕忙放下針線，進屋抓了一把瓜子花生，揣進點點衣服口袋里。點點說：“謝謝秋奶奶。”秋婆“哎”了一聲，臉上笑瞇瞇的。

花花婆婆喜歡看秋婆做娃娃衣服的樣子。秋婆不曉得做了好多娃娃的衣服，那些娃娃長大了，又有了娃娃，秋婆又做，有了孫子，秋婆還是做。秋婆給松果做衣服鞋子的時候花花婆婆就愛守在旁邊看，那時候秋婆還不老，白皙的臉上有好看的紅暈。

看了很久，花花婆婆才走。

不到兩個月，秋婆就做好了三件衣服、三雙鞋子，還做了兩只漂亮的香囊，打一個包，就送到花花婆婆家了。

“秋奶奶！可麻煩您哩！”花花婆婆說。

“不麻煩。”秋婆笑瞇瞇說，又問花花：“愛吃辣的酸的？”

花花臉一紅，說：“酸的。”

秋婆說：“懷的男娃。好，男娃長大了撐家。”

村里小媳婦懷娃，秋婆見了都愛問愛吃辣的酸的，咋樣她都說好，男娃長大了撐家，女娃長大了和爹媽貼心。人家聽了，都入耳。

說了一陣話，秋婆就走了。可沒想，走到坎邊池塘邊，秋婆就出事了。

張寡婦的娃娃點點在池塘邊玩，為了逮一只青蛙，一下滑下塘坎，秋婆伸手去抓，把娃娃抓上來，自己滑下去了。

村里辦了秋婆的后事，村里人都念著秋婆的好，都去送她，一個個的眼睛都紅紅的。張寡婦披麻戴孝，端著秋婆靈牌走在前面。

此后好些日子，花花婆婆都一個人悄悄抹淚。這天，她把秋婆做的那些衣服鞋子拿出來，看著看著又掉淚了。花花說：“媽！您又想秋奶奶啦？”花花婆婆就唉聲嘆氣，就說起了秋婆的一些事。說著說著花花婆婆就冷不丁說一句：“你們曉得秋奶奶為啥那么喜歡娃娃嗎？”

花花看著婆婆，搖搖頭。

“她年輕時候是嫁過人的，”花花婆婆說，“可她不能生娃，就被那家人趕了出來，從此就一個人孤孤單單過了一輩子。可憐哪……”說著，淚又流下來了。